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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伸出手去,握住三月的雨丝

  □东田

  桃李纷起,游子寻春,又是烟雨迷蒙三月天。

  三月的第一道雷声劈开苍穹时,我正站在林芝的尼洋河河谷眺望南迦巴瓦雪山。藏地高原的春雷与江南不同,带着青铜器的轰鸣震颤,仿佛远古祭司敲击着夔纹大鼓。崖壁间沉睡的溪流应声解冻,山谷间古桃树上的红色花蕾在风中轻颤,惊蛰就这样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整片高原推入春的漩涡。

  二十四节气的命名都蕴含温雅诗意,唯独“惊蛰”二字裹挟着雷霆万钧。当印度洋暖流翻越喜马拉雅山脉,当西伯利亚的冷锋与太平洋的暖湿气流在长江流域碰撞,天地间迸发的不仅是电荷,更是唤醒万物的密码。古人在《月令七十二候》中记载:“桃始华,鸧鹒鸣,鹰化为鸠”,二十四番花信风自小寒起算,至惊蛰恰是桃花灼灼的时节。那些蛰伏的虫豸,未必是被雷声惊醒,更像被土壤中涌动的地气唤醒,如同婴儿被母亲的体温焐热,懵懂地舒展开蜷缩的触须。

  小的时候家在湖南的地质队,童年记忆里,惊蛰是地耳拱破腐殖土的微响。这种墨绿色的菌类贴着地皮生长,像大地的耳廓收集着春天的秘语。我们挎着竹篮在雨后的林间寻觅,指尖拂过湿润苔藓时,总觉得触摸到了地脉的搏动。老人们说地耳能治目疾,或许因它听过星辰絮语,看过草木萌发,便得了天地间的清明。

  读大学的时候在武汉,武大樱花大道的樱花总在惊蛰前后迎来盛放。毛毛细雨中,樱花云蒸霞蔚,疯狂地开着又安静地落着,我们也是这样疯狂而又安静地看着听着,心里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感伤。那时的我站在花树下,忽然懂得日本茶道中的“一期一会”——樱花用决绝的绚烂诠释生命的密度,每片花瓣坠落时都在诉说:此刻即是永恒。

  有一年春天,和他漫游三峡,青峰弱岚间,两岸的杜鹃沸沸扬扬,喷红溅紫,想到杜鹃啼血的传说,只觉得那一丛丛一树树间都是生生死死的牵绊,是生命极致挥洒出的颜色。都市的春天,仿佛早已没有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但某个清晨漫步白云山,发现玉兰枝头擎着瓷白的杯盏;地铁口卖花的老妇竹篮里,忽地多出几束带着露水的二月兰。这些细微的征兆,如同大地的心电图,提醒我们季节的轮转从未停歇。就像风湿患者的关节成为另一种节气预报,身体的疼痛里藏着古老的物候记忆。

  春天总使人不安心或不甘心,总让人想跳,想叫,想去触摸、去纵容。对于在春天出生的我来说,对春天,总有一份踯躅不忍言去的情怀。春天,本是天地万物萌发增长的季节,而年龄也无可避免地增长。年岁的增长,令人更加渴望走进春天的内核,走进湮留在唐诗宋词里的久远的春天;年岁的增长,也令人更加渴望与春天握手,握住这流动的、滑软的、温润的、处处生机勃勃的季节;年岁的增长,使人如山中啼血的杜鹃,更加耿耿于每一个春天。

  在藏东南的米林山谷,我见到了最壮丽的惊蛰仪式。雅鲁藏布江的轰鸣声比雷声更早传来,河岸的野桃树绽开淡粉的花朵,山谷化作粉色的漩涡,与远处雪峰形成奇异的对话。放牧的藏族姑娘发辫上缠着绿松石,她们唱着“谐钦”古调从花雨中走过,歌声惊起湿地里的野鸭和黑颈鹤。藏地的春天不是线性的行进,而是多维度的绽放:海拔2800米的青稞田开始泛绿,4000米处的杜鹃还在积雪下沉睡,而5000米雪线之上,野牦牛的绒毛正变得蓬松。

  油菜花的明黄是春天最炽烈的宣言。在江南,在林芝的尼洋河谷,这种从《诗经》里走出来的植物,将太阳的光粒子转化为液态的金箔。农人说惊蛰雷动后,油菜才会停止疯长,开始结籽——生命最饱满的瞬间,往往诞生于激越与克制的临界点。

  顺子的《回家》在春日的山野间响起时,忽然明白城市不过是悬浮在土地上的临时构架。混凝土覆盖的地底,蚯蚓仍在耕耘着亘古的春泥;阳台花盆的裂缝里,蒲公英的种子随时准备启程。

  我们带着乡愁寻找春天,却不知自己就是春天的一部分,是惊蛰雷声中苏醒的元胎,是山河版图上跳动的脉搏。此刻,且伸出手去,握住三月的雨丝桃瓣,握住这个正在裂壳而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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