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联”为基础，以“动”为核心，以“效”为目标。近年来，山东法院在党委领导下，依靠府院联动这一“药方”，充分发挥破产审判职能，坚持“积极救治”和“及时出清”并用，助力“病企”——

从破产到“破茧” 从重整到重生

亿元重整注资在4天内全部到位，黄渤海之滨濒临退市的上市公司重返“赛道”；

解除高新技术企业一触即发的连带债务危机，盘活300亿元优质上市资产；

通过破产清算实现传统“老小”煤电企业到低碳清洁能源企业的“蜕变”，成功实现绿色转型；

……

一家家企业“病愈”的背后，是近年来山东法院在党委领导下，积极推动府院联动机制，立足破产审判职能作用，助推困境企业涅槃重生的“妙手回春”。

对于法院来讲，依法审理破产案件并不难，但企业破产处置中的职工安置、土地调规、战略投资人引入、政策支持等问题，并非单纯法律问题，而是经济社会问题，需要当地政府的支持和相关职能部门的配合。

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党组书记、院长霍敏告诉记者，针对这些“病企”，山东法院开出的“处方”其实很简单——

“对陷入困境但有挽救希望的企业，通过重整、和解程序尽力救助，使其恢复生机；对无挽救希望的企业，通过破产清算及时清理债权债务，避免造成更大损失，优化市场资源配置。但无论哪种‘病企’，在党委领导下，府院联动都是我们最好使的‘药方’。”

府院联动，这一“药方”从何而来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具有多方面显著优势，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治体系不断健全和完善，将为民营经济发展提供更为坚强的保障。2025年2月1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民营企业座谈会上对保障民营经济发展作出了明确指示。

“近年来，山东不断推进产业结构调整，加快新旧动能转换，聚力绿色低碳高质量发展。部分企业受限于自身的高耗能、低附加值、低科技含量，难以跟上发展新形势、满足发展新需求。企业停产，职工离岗，涉诉风险不断加大，对当地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带来一定风险。”谈到“省情”，山东高院党组副书记、副院长王闯没有遮掩，十分坦诚。

一方面，要想治愈这些“病企”，往往会涉及风险处置、资产变现、金融债权减免、税务债权减免、职工安置、政策扶持等难题，哪一项也离不开政府及相关部门的支持与配合。

另一方面，破产重整作为关系和影响经济主体存续、区域发展活力的重要制度，一直是司法挽救困境企业、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有力服务和保障的重要方式。

二者一结合，“药方”自然而然就开出来了，即“府”﹢“院”联动推进企业破产重整。

不过，说联动就能联得起来、取得实效吗？

2023年11月27日，一场“高规格”的会议——山东省府院联动第一次协调会议在济南召开。

2023年11月27日，山东省府院联动第一次协调会议召开。

从这次会议的参加人员上，也许，我们可以一窥答案：山东省委副书记、省长周乃翔，山东高院党组书记、院长霍敏出席会议并讲话，彼时山东省所有“在家”的副省长，以及36家省直单位主要负责同志参加会议。

在省级层面的示范带动下，很快，山东全省16个地市、155个县（市、区）的政府和法院均召开了府院联动工作会议。

良性互动、优势互补、效能叠加，在全省落地落实的府院联动工作机制很快在企业破产重整领域展现奇效：

“这是我们的‘答卷’——2022年以来，山东法院共受理各类破产案件6595件，审结案件6673件，通过破产处置化解债务13242亿元，释放土地资源98688亩，盘活存量资产2015亿元，安置企业职工18万人。”山东高院民二庭庭长肖彬告诉记者。

“药效”之一：高效高质，化解上市公司退市风险

成立于2001年的山东东方海洋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东方海洋公司），仅用5年时间便在深圳证券交易所成功上市，是山东省烟台市一家集海水苗种研发繁育、海洋牧场生态养殖、休闲渔业、水产食品加工等业务于一体的产业化龙头企业。

然而，受非经营性资金占用、违规担保、外部市场环境等多重因素影响，东方海洋公司严重资不抵债，陷入债务危机，退市风险迫在眉睫。

2022年8月，债权人以东方海洋公司不能清偿到期债务，且明显缺乏清偿能力为由，向烟台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预重整申请。

法院经审查发现，东方海洋公司存在的控股股东违规占用资金及违规担保问题是监管重点。根据监管部门的要求，东方海洋公司要拿出切实可行的预重整方案，并在正式重整中解决上述问题，且必须在2023年12月31日前重整成功。否则，公司就会被强制退市，上千名职工及近2万名股东的利益势必受损，给社会稳定带来严重隐患。

但上市公司适用“预重整”，在山东省还没有先例可循。

根据相关规定，上市公司破产重整需要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和最高人民法院双线审批，再加上东方海洋公司还存有非经营性资金占用和违规担保等“顽疾”，审批时间很可能会超过监管部门要求的强制退市时间。

看来，能不能救活东方海洋公司，还是一个未知数。

烟台市莱山区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庭庭长徐桂霞是烟台本地人，她清晰记得自己当时接手这个案件时的“揪心”：“10多年前，我们听说谁在东方海洋公司上班，都觉得特别羡慕。如今，要抢救这样一个规模庞大的‘病危’上市企业，法院该如何‘下药’？”

恰巧在同一时期，山东省府院联动机制正在慢慢生根发芽。

2022年9月19日，山东高院与山东省发改委等20个单位和部门会签《关于建立企业破产处置府院联动机制助力优化营商环境的意见》。

“药方”来了！政府、法院密切配合，高效推动、无缝衔接，在党委领导下充分释放府院联动机制效能——

莱山区政府先行成立工作组，与大股东、债权人针对预重整方案展开多轮谈判；

莱山区法院督促并指导管理人加快重整计划草案制定、修改等事项；

经过26次联席会议、8次管理人会议、6次联合修改草案，东方海洋公司预重整方案最终确定。

2023年11月24日，预重整方案得到证监会和最高人民法院同意批复。

2023年12月18日，东方海洋公司重整计划获得高票通过。此时，距离它的“强制退市时间”仅剩13天。

2023年12月，山东省烟台市莱山区人民法院组织召开东方海洋破产重整案第一次债权人会议。

随后，在府院共同努力下，13.54亿元重整注资在4天内全部到位，东方海洋公司创造了同类案件投资款最快到位纪录。

2023年12月29日，在濒临退市的倒数第三天，莱山区法院裁定确认东方海洋公司重整计划执行完毕并终结程序。

东方海洋公司，活了！

短短半年之后，2024年6月12日，东方海洋公司被撤销退市风险警示及其他风险警示，在同期重整成功的上市公司中率先实现“摘星脱帽”。

据了解，该企业通过司法重整先后引入投资资金13.54亿元，稳定关联企业职工1000余人，依法保障了632家债权人以及全国近2万名中小投资者权益。

2024年6月，案件承办法官徐桂霞（左二）到东方海洋工厂进行实地回访调研。

“该案系我省府院联动第一次协调会议召开以来审结的首例上市公司破产重整案。我们倡导专业审判，是因为企业破产案件往往表现出法律关系的多元化和复杂化，专业审判是破解破产案件权属争议、维护权益的‘安全网’；我们践行府院联动，是因为企业破产案件并不单单是一个法律问题，府院联动是撬动破产案件矛盾化解、风险防控的‘金钥匙’。一‘网’一‘匙’，就是东方海洋公司重生的密码。”烟台中院院长于晓东告诉记者。

“药效”之二：破圈解链，消除优质企业连带债务危机

2021年，山东省淄博市33家上市公司中，连续7年保持市值、收入、利润、税收、出口创汇“五个第一”的淄博齐翔石油化工集团（以下简称齐翔集团）“病危”了。

因原控股股东广东某实业集团陷入债务危机，导致齐翔集团背负百亿元担保债务，其下属核心上市公司淄博齐翔腾达化工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齐翔腾达公司）生产经营停滞，被担保链圈拖累的齐翔集团面临被拆解危险，一度处于生死存亡边缘。

大批债权人诉至法院，致使齐翔集团所持股票被查封20余轮次；职工焦虑情绪蔓延、股东队伍动荡不稳；最困难时，公司账面资金仅剩5.7万元。

法院经审查发现，广东某实业集团向山东省国际信托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山东信托公司）进行了融资借款，然后用齐翔集团持有的齐翔腾达公司的股票进行了质押担保。此外，该实业集团还以齐翔集团作为担保人进行了多次融资。

承办该案的淄博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庭副庭长李兴明告诉记者：“据我们了解，当时齐翔腾达公司的股票已经被十几个省份的不同法院多轮查封。不过，因为山东信托公司享有股票质押的优先权，一旦判决生效，按照法律规定，齐翔集团持有的齐翔腾达公司股票将有可能划归山东信托公司。”

案件分析到这里并不复杂。然而，山东信托公司作为一家投资金融机构，没有实际管理高端化工企业的经验。如果法院仅仅一判了之，齐翔集团的后续发展没人能够保证。

为了帮助本地曾经十分优质的企业重整旗鼓，淄博市“府”“院”开始了默契联动。

在淄博市委、市政府的努力下，实力雄厚的山东能源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山能集团）决定出资35亿元，收购山东信托公司对广东某实业集团的相应债权。如此一来，山能集团就通过以股权（物）抵债的方式实现了对齐翔集团的实际控股。

2023年6月7日，山东能源正式接收淄博齐翔腾达化工股份有限公司，打造千亿级新材料产业集群。

最终，通过重整，齐翔集团彻底摆脱了原控股股东广东某实业集团债务危机的影响，并引入山能集团深度整合齐翔腾达公司主营业务，助力企业回归正常发展轨道。

齐翔腾达公司原党委书记、总经理车成聚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重整以前，想到几千名职工可能面临失业，我几乎每天靠安眠药才能入睡；现在，职工保住了工作岗位，个个干劲十足，也使我心中石头落了地。”

重整效果立竿见影。据了解，2024年，齐翔腾达公司累计完成化工产品产量342万吨，超额完成年初计划；出口产品55万吨，同比增长13.6%，累计创汇4.4亿美元。

2023年9月14日，重整后的齐翔集团生产场景。

当记者问到本案审结后的其他社会效果，淄博中院研究室主任刘洋十分自豪：“我院依托府院联动机制，依法适用破产重整程序，化解了齐翔集团一触即发的连带债务危机，实现了重整各方利益主体的合作共赢——成功盘活300亿元优质上市资产，既保护了山东信托公司债权和广东方面的国资企业合法权益，也保障了3000余名职工及8万余名股民的切身利益，更补强了全省高端化工新材料产业链条。”

“药效”之三：以破造“血”，实现“僵尸企业”顺利转型

2024年，山东省滨州市一家建厂近半个世纪的“老小”火电厂，通过破产清算开启了一场“风光无限”的新能源之路。它，就是华能沾化热电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能沾化热电）。

已丧失自我发展能力和市场活力，主要依靠政府补贴、银行贷款或外部救助等方式“输血”维持生存，长期处于亏损状态且扭亏无望并占用大量资源却未能创造相应价值的企业，被形象地称为“僵尸企业”。破产清算前，华能沾化热电已经逐渐成为这样一个“僵尸企业”。

曾几何时，作为滨州地区最早建立的山东省主力发电厂，华能沾化热电也是当地的骄傲，为居民提供着稳定的电力和热力供应。

但岁月流逝，伴随着能源行业的变革和调整，曾经的主力发电厂在绿色发展的浪潮中逐步败下阵来。

2019年，华能沾化热电因不符合环保、能效要求，小型煤电机组被正式关停，并被国务院国资委列入“重点亏损子企业治理任务清单”。

2023年4月28日，山东省滨州市沾化区人民法院正式裁定受理华能沾化热电的破产清算申请。

案件承办人吴遵忠，时任沾化区法院副院长。很快，他就发现，困难要比想象的多。

从微观上看，华能沾化热电进入破产清算程序，面临着职工安置、民生保障、城区供热接续替代、环境保护、资产处置等诸多方面的问题。

2023年4月，沾化区法院法官查看供热设施存续状况。

电厂负担着沾化区115万平方米、13600余户居民的冬季供暖，如何寻找替代方案？

电厂曾租赁某村296.69亩土地用作储灰场。长期储灰导致土地肥力下降，未来的复垦怎么办？

电厂是全国碳排放权交易配额管理的重点排放单位。破产时，还有估值达上千万元尚未清缴的碳排放配额，怎么解决？

……

从宏观上看，华能沾化热电的破产，也是我国能源转型大背景下，无数小型煤电企业的缩影。该案处理成功与否，关系到同类危困企业未来会选择怎样的退出方式。

单靠法院一家，很难妥善处理好以上难题。

与此同时，山东各地府院联动的生动实践已经逐步“遍地开花”。滨州市也不例外。

果断启动“法院﹢行政﹢市场主体”的府院联动机制，明确执行“企业尽力担当、法院解决问题、政府统筹保底”的整体工作思路，华能沾化热电破产清算案背后的民生问题迎刃而解：

关于居民冬季供热问题，华能沾化热电完成调试后，最大限度让渡资产价值，通过“营业转让方式”将资产和后续运营整体交付区政府管理的国有公司，确保了13600户居民温暖过冬；

关于总计高达2000万元的土地复耕和碳排放费用，沾化区法院经过反复研判，最终认定两笔费用虽发生在破产程序开始之前，但是为了维护土壤、大气等人类环境共同利益而发生的费用，应当作为共益债务，在破产财产中先行、全额支付。

2023年11月，滨州两级法院破产法官现场查看煤灰地复垦情况。

2023年12月29日，华能沾化热电所有资产处置完毕，60万元以下小额债权全额清偿，60万元以上债权清偿率为8.38%；土地、机组组成的主要资产包最终成交价1.94亿元，溢价率59%；土地复耕费用、居民区修缮维护费用也全部留存。

从启动破产程序到作出破产终结裁定，华能沾化热电破产清算历时451天。在相同体量企业的破产案件中，用时压缩到了最短。

此外，在破产清算顺利完成的同时，华能沾化热电通过新的投资还建成了10万千瓦光伏项目、10万千瓦风电项目、85万千瓦光伏发电项目，2024年生产指标保持省内领先。

完成了从传统“老小”煤电企业到低碳清洁能源企业的“蜕变”，华能沾化热电破产清算案成为国家能源发展战略调整大背景下的“绿色样板”“山东样板”。

以“联”为基础，以“动”为核心，以“效”为目标。近年来，山东法院在党委领导下，依靠府院联动这一“药方”，坚持“积极救治”和“及时出清”并用，依法保护破产重整企业、职工和债权人合法权益，刻画了府院联动机制在破产审判领域的生动实践。

“作为一名民营企业家，我很欣喜看到人民法院充分发挥破产审判职能，助推企业转型升级和高质量发展，努力为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优化法治化营商环境提供有力司法服务和保障。”全国人大代表，山东鲁花集团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孙东伟对山东法院坚持府院联动助企新生的做法予以充分肯定。

来源：人民法院报·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