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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讯丨用创新激活评弹经典的生命力

转自:上观新闻

张恨水长篇小说《啼笑因缘》是现代文学史上的名篇。小说创作于1930年,到1935年即有评弹艺人将它搬演为长篇弹词,今年恰为这部弹词作品问世90周年。

《啼笑因缘》也是盛小云的“看家书”,她从1992年拜师弹词名家蒋云仙说唱此书,迄今已逾30载。近年来,盛小云邀请徐檬丹、高博文、吴新伯、胡磊蕾、吴伟东、施斌等沪苏两地的一流评弹编剧和艺术家,组成编演团队,以十年磨一剑的耐心和定力,创作了系列评弹《娜事xin说》,目前已经在江苏、上海、北京、香港等多地亮相。其精华版于三月初上演于国家大剧院。

传统长篇书目是评弹艺术传承发展的重心。从长篇书目的文本生成路径看,大多经历了一个累代衍生、不断丰润的过程。“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老干”与“新枝”构成了一组颇为生动的辩证关系。

对于评弹长篇书目来说,原汁原味地复刻与承袭传统书回,是必不可少的基础传承;在此基础上对书目进行延展与创新,并赋予时代化的表演方式和呈现形式,则成为更具本质意义的活态传承,是基础传承的迭代升级。盛小云深谙先师蒋云仙所身体力行的评弹书目“进化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说法”,进而把握到评弹艺术传承发展的内在规律。

将一部诞生于90年前的传统书目引入现代剧场,必须创造一个时代化的文本,赋予一个时代化的“说法”。

在小说原著中,沈凤喜与何丽娜形容近似、面貌酷肖,这并非张恨水的游戏笔墨,实则是让两人互为镜像,传递出一种爱情观念和人生信条。沈凤喜和何丽娜有许多相似处,却走了不同的人生路。沈凤喜的命运始终处于被动状态,她被虚荣、贪婪、软弱的负面性格牵引着一步步沉入深渊;何丽娜则始终积极地把握自己的命运,由一个虚荣荡佚的富家千金蜕变为洗尽铅华的时代女性。

在评弹前辈的表演中,他们大多出于自身的视角以及一度在文艺创作中流行的社会学分析方法,而着意将沈凤喜塑造成一个被侮辱被损害的悲剧女性,并掩盖了她的负面性格。他们将何丽娜塑造为“资产阶级”出身的交际花,虽然在一些片段中何丽娜不乏可爱,但是说书人对她还是暗寓贬意。盛小云团队的改编和创意始于对《啼笑因缘》原著的重读,读出了其中的玄奥,重新阐释原著精神和人物内蕴,将心灵戏剧性聚焦到这场爱情悲喜剧中最深情、最痴迷、最纠结的何丽娜身上,揭示出何丽娜美丽痴情的外表下,更富魅力的性格潜流。

因此,《娜事xin说》的xin,既是“新”,也是“心”。

《娜事xin说》12回书分为四个系列,只有少数回目为原演出本所有,大多数是新编原创。主创在新编书回中推演出很多合乎情理的故事情节和细致微妙的心理刻画,使四个系列环环相扣、情致错落,构成了何丽娜、樊家树爱情的起承转合。这条叙事线索实际上正是何丽娜的心灵线索,何丽娜的恋爱追求也正是自己的心灵洗练。在爱情追逐中,何丽娜迷恋而不沉溺、深情而又自醒;在心灵成长中,她敢于“认识自己,洗练自己,自觉自愿地改造自己”。这个“何丽娜”扎根在小说原著中,又生长在评弹空间里,以她为主角的《娜事xin说》构成了这部90载《啼笑因缘》的老干新枝。

当然,时代化的文本还要匹配时代化的表演。推动传统书目的迭代传承不能止步于演出脚本的延展,更期待于表演形式的创新。四个系列、“连台本戏”式的舞台呈现是一种结构重组,它构成了既不同于长篇连说,又不同于中篇连缀的、适应于剧场演出的表演形式。更深层次的创新还在于,盛小云将“求新”与“写心”合二而一,将表演的新意寄托在心灵的开掘中,创造了许多深入人物精神世界、富于饱满时代气息的精彩片段。这些片段不必见于原著,但又是原著精神和人物形象的自然延展。

《雨夜婚变》一回书,疾风骤雨,波澜突起,核心在于要突如其来又要合情合理地写出“婚变”之由,实则就是要表现何丽娜心灵的焦灼与搏斗。在传统表演中,可以诉诸说书人的说表语言。但是这回书巧妙设计了一段何丽娜与镜中自己对话的情节,那是何丽娜身与心、形与神的对语,是何丽娜明心见性、直面心灵的过程。这样对心灵世界的条分缕析,对爱情婚姻的真诚探寻,在传统书目中是很少见到的。在几番灵魂拷问之后,何丽娜幡然觉醒,毅然逃婚。盛小云以一段“香香调”唱出了何丽娜挣脱心灵桎梏的决绝与勇气:“……我宁做开弓回头箭,我不瞒天不瞒地,不瞒天地不瞒心;不将任性付婚姻,不作春蚕缚自身,不把幸福作牺牲,不将谬婚堵青春。她是匆匆走,急急奔,影单单,孤零零,南北东西辨不清,足步踉跄尽泥泞,一脚浅来一脚深,一路娇喘一路行,一路思绪乱纷纷,风急雨猛天地昏,宁和风雨拼一拼……”何丽娜的逃婚出走,让人联想起“五四”后在中国文学中被广泛塑造和讨论的娜拉形象,“娜拉出走后怎样”,寄寓了当年知识界对女性命运的殷切关注。正是这段逃走赋予了何丽娜崭新的时代气质,她的路又在何方?结尾唱到:“但见那隐隐前方一盏灯。”这盏灯的谜底虽然没有揭晓,但其实就是何丽娜的一盏“心灯”,何丽娜的出路就在于她直面心灵的自我救赎。这段表演是《娜事xin说》中最富华彩的片段之一。

如同在中篇弹词《雷雨》中精彩演绎了蘩漪形象,盛小云在剧场书台上演活了一个当代评弹版的“何丽娜”。在这些人物塑造中,盛小云倾注了深挚的心灵投入和情感体验。何丽娜是出身名门、留洋海外、受过高等教育的时代女性,这样的角色定位在传统评弹人物中没有参照,自然也不能依赖于传统表演中的行当化、程式化手段。盛小云嗓音清丽圆润,尤擅俞调。在这些新编书回中,主创团队都新增了不少何丽娜长篇抒情的唱段。盛小云秉持唱人物而不唱流派的创作原则,不拘泥于单一的流派,而是根据人物的情绪和彼时的情境,将俞调、丽调、蒋调、王月香调乃至李仲康调冶于一炉,这种打破流派格局的跨界组合完全服务于人物塑造。

盛小云在说噱弹唱等表演方式之外,还充分借鉴了话剧、影视剧的表演手段,注重心灵体验和形态塑造,让人物富有生活感和立体感。在每回书的演绎中,盛小云都能灵活驱遣有效的表演手段刻画何丽娜性格的一个侧面。在《北洋春》《梦咖啡》《送花会》等回目中,盛小云表演的何丽娜或娇羞含情,或任性波俏,往往不待人物启口,就有一种先声夺人之感。在《雨夜婚变》《狭路相逢》《重逢之约》等回目中,盛小云又着意表现出何丽娜或坚毅决绝、或自尊沉静、或深情缱绻的性格特征,显见出人物的心灵蜕变和性格成长。如果将这些侧面汇集聚拢起来,就组成了何丽娜生动完整的性格主体。

即便在同一回书中,盛小云也能深刻表现出人物心灵世界的层次与流转。如《雪庐夜宴》中,交织着樊家树的误会与误解,何丽娜的情绪迭经了期待、陶醉、惊喜、激愤等一连串转变,盛小云能够做到富有层次地加以精细刻画。即便是那些转瞬之间的情绪逆转,盛小云都能予以精准捕捉,呈现在舞台上。她塑造何丽娜,是“跳进”了何丽娜的心灵世界,“化身”为何丽娜。在那些深情的弹唱中,何丽娜就是盛小云,她是照着自己来演的。表演情绪的激越与真实,舞台形象的动人与凸显,大大超越了传统评弹表演中的人物塑造。

评弹是一门传统艺术,也是一门生长中的艺术。艺术的创新离不开深厚传统的扶持,而传统艺术的生命力也有待于创新来激发彰显。套用郑板桥的诗句,如果前者是“全凭老干为扶持”,那么后者就是“犹待新枝相振发”,“老干”与“新枝”的接力转化,推动了传统艺术的赓续和新生。盛小云系列评弹《娜事xin说》的出现,用创新激活传统艺术的生命力,在“老干”与“新枝”的辩证统一中走出了一条评弹艺术传承发展的新路。

原标题:潘讯丨用创新激活评弹经典的生命力

栏目主编:邵岭 文字编辑:范昕

来源:作者:潘讯(历史学博士,江苏艺术评论学会曲艺专委会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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