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长安街知事

近段时间，“内卷式”竞争成为舆论高度关注的话题。

从去年7月中央政治局会议首提“防止‘内卷式’竞争”，到去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进一步将“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列为2025年重点工作，再到今年两会“整治‘内卷式’竞争”写入政府工作报告，足见相关部门的决心意志。

“内卷式”竞争何以成为发展之弊，我们又该如何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

（一）

上世纪60年代，人类学家格尔茨发明“内卷”（involution）一词，用以形容印尼爪哇内岛“劳动力增加，效率不增反降”的农业模式。

市场经济鼓励竞争，但竞争的关键在于效率与创新。“内卷式”竞争，大意是指一种同质化、低水平、相互压价的低效竞争。放眼现实，至少存在以下具体表现：

无底线“卷价格”——为了在短时间内占据市场份额，成本越压越低、产品越卖越便宜，可一分钱一分货的铁律摆在那里，扛不住后暗戳戳偷工减料、服务缩水，使得消费体验大打折扣；

一股脑“卷赛道”——每当有新赛道、新概念爆红，就一哄而上抢抓“风口”，无视自身资源禀赋长板短板，无视产业发展基本规律，什么热门就干什么，待到潮水退去却空留“一地鸡毛”；

围剿式“卷人才”——不择手段挖墙脚、互相拆台搞“拿来”，虽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人才流动，却也打破了人才在专注领域持续深耕的稳定环境。不想墩苗育才，只求直接上手，也影响了队伍的梯度成长；

……

可见，“内卷式”竞争具有鲜明内耗性和残酷性，无法带来效率提升、技术发展、行业进步。当下，我们追求高质量发展，期待的是中国企业坚定走创新发展的大路，促进社会资源向高附加值产业转移。对标这一愿景，“内卷式”竞争可谓南辕北辙。

就拿新能源汽车来说，2023年起各大车企纷纷入局价格战。结果是，去年我国汽车产销量双双再创新高，利润却同比下降8%，利润率低于行业临界线。“造车容易卖车难”“越卖越亏，越‘卷’越丧”，已经成为当下不少车企的心声。

可以说，“内卷式”竞争破坏行业价值，扭曲市场机制，抑制企业创新动力，扼杀社会向上活力，已经沦为阻碍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主要因素之一。

（二）

我们该如何走出“内卷”的困局？

回答这个问题，不妨回到问题的原点，先来看看“内卷式”竞争是怎么产生的。

平心而论，许多企业或主动或被动加入“内卷”，背后固然有企业注重短期利益、忽视长期竞争力的因素，但也不能一味指责企业缺乏正确的竞争观念。近些年，全球经济复苏艰难，逆全球化思潮、贸易保护主义抬头，企业的竞争难度、生存压力客观存在，“激进求生存”颇有市场。

此外，智能化、无人化等新一波技术浪潮虽如火如荼，但不得不承认，现实中还有很多行业的技术创新进入平台期，企业无法突破旧有的技术范式，被锁定在旧技术轨道。以光伏产业为例，我国光伏企业已走在全球行业研发的无人区，但工艺创新的瓶颈尚待突破，也使得行业陷入同质化扩产的“卷”局。

这些年，各地都在全力拼经济，但一些地方政府把招商引资搞成了“政策洼地”竞赛、“政策逐底”竞争。比如，有的地方政府为了吸引项目，不顾自身实际情况，出台大量有关土地、税收等政策优惠。入局门槛一降再降、政策空间一让再让，不仅使企业成本利润朝着不合理状态狂飙，也导致地区产业结构单一、转型动力不足。

（三）

着眼于问题症结，治理思路也愈发清晰。我们无法左右外部环境，但应当尽可能做好自己。

首要一点就是发挥有形之手的作用，通过实施相应的宏观经济政策调节供求关系。面对总需求不足，去年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了实施超常规逆周期调节政策，实施更加积极的财政政策和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这些措施有助于弱化“内卷式”竞争，为企业发展创造更有利的宏观环境。

今年1月发布的《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指引（试行）》提出，加力破除地方保护和市场分割，要求各地区在实施财政、税费、价格、土地、资源环境等方面的招商引资优惠政策时，不得突破国家规定的红线底线。这一文件的出台，有助于倒逼地方政府规范招商引资行为，加快传统招商模式转型。政府产业规划更加科学、理性，也是对企业“内卷”釜底抽薪。

今年2月，市场监管总局召开部分企业公平竞争座谈会，参会企业横跨光伏、电商、汽车等“内卷”高发行业，有关负责人围绕整治“内卷式”竞争展开深入交流，同样向市场发出积极信号。目前，已有多个行业协会召开研讨会、座谈会，或发出倡议、签署公约，倡导抵制低价恶性竞争。行业自律的强化，也是一种有益探索。

相比之下，更为根本的指向，则是唤醒“市场的力量”。产业转型升级能够有效化解“内卷式”竞争带来的低效率问题，打破依靠低价、低质量和低成本赢得市场的旧有模式。要实现转型升级，一方面需要建立健全产权激励机制，激励企业创新，另一方面需要通过科技创新引领新型生产力发展，打造关键核心技术，利用人工智能和数字技术提升企业竞争力，进而形成现代化的产业体系。

面对愈发明朗的形势，各大企业应该认清一个现实，整治“内卷式”竞争，不是不要竞争，而是鼓励企业停止无谓内耗，从创新产品、提升质量、走差异化发展路径等方面提升市场竞争力。与其“卷”到天荒地老，不妨跳出重围，加大科技投入，通过创新突破形成竞争优势，推动行业走向良性发展轨道，在瞬息万变的时代掌握主动权。

正如古生物学家在寒武纪地层发现，生命之所以迎来大爆发，是因为生物从来不执着于同一种进化路径。一个行业、一个企业发展的终极命题，不该是“如何赢过对手”，而是怎样让世界变得更加丰盈多彩。真正的繁荣不在于同质化“厮杀”，而在于差异化“共荣‌”。坚持做难而正确的事，“向前跑，别原地卷”，才会发现更广阔的蓝海。

图源：视觉中国

撰文：高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