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南湖晚报

　　秦山春晓①

　　于洪福（右三）等人考察秦山核电厂厂址

　　1991年12月15日，秦山核电站并网发电

　　“中国核电从这里起步”碑石

　　秦山核电基地全景图

　　N晚报记者 朱胜伟 朱 鑫 陈 强 实习生 詹淑婷 金含蕾 通讯员 邵 帅 常 强 视频记者 丁思源 资料照片由秦山核电提供

　　秦山核电基地位于浙江省海盐县，处于华东电网的负荷中心地区，目前共有9台运行机组，年发电量约520亿千瓦时，是我国核电机组数量最多、堆型品种最丰富的核电基地。

　　1991年12月，秦山核电30万千瓦压水堆核电机组的建成发电，标志着中国核工业的发展上了一个新台阶，使中国成为世界上第七个能够自行设计建造核电站的国家。

　　40年前的今天，春日江南，生机勃勃。上午10时，温暖的阳光斜照在杭州湾畔的秦山核电站建设现场。秦山核电厂第一任厂长于洪福一声令下，浇筑工人站在6米高的钢筋上，把第一罐混凝土灌入核岛底板。

　　瞬间，在场近千人的队伍响起热烈的掌声，秦山脚下沸腾了。

　　这一刻，标志着我国第一座自行设计建造的核电站正式开工建设。

　　秦山核电基地是我国核电事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缩影，也是展示中国核工业二次创业和中国核电事业安全发展、创新发展的重要窗口。

　　“中国要强大，中国人就得有志气。有志气就必须要有本领，秦山做到了！”89岁的于洪福精神矍铄、思路清晰，仿佛回到了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秦山在哪里

　　1982年12月5日，海盐县政府招待所四处透风的房间里，简易木桌被拼成主席台，台下摆着从食堂里搬来的长条凳。时值寒冬，湿冷砭人肌骨，大家围在院子里晒太阳，到了点，才不得不进屋。

　　不一会儿，会场里响起了冷得跺脚的声音，先是零星几下，后来连成一片。于洪福见大家实在坐不住，就吼了一嗓子：“全体起立！咱们站着开会。”

　　这是秦山核电厂首批人员进驻海盐后，召开的第一次全体职工大会。

　　“红军长征前的动员，也是站着开会的，我们面对的，同样是一次‘长征’。”多年以后，于洪福记忆犹新，在他看来，这次会议，开出了我国核电事业开创者苦中作乐的“革命浪漫主义”精神。

　　首批人员刚到海盐，一半人都生了冻疮。他们不少来自西北，虽然条件同样艰苦，但那里气候干冷，相比之下，海盐的湿冷令人难熬。

　　于洪福就是其中一员。1982年5月15日，他把中风的妻子托付给女儿，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从戈壁滩赶到上海，赴任“七二八工程”筹建处主任。

　　早在1970年初，周恩来总理就提出要靠发展核电解决上海和华东地区用电问题。2月8日，上海市传达了相关指示，并动员、部署开展核电技术方案研究。由此，中国第一座自行设计建造的核电站便以1970年2月8日这个特殊日子作为工程代号，命名为“七二八工程”。后因种种原因，工程建设搁置了十余年。

　　面对如此重要的工程，于洪福起初是“两眼一抹黑”，“我问领导我行不行，领导说咋不行，不行可以学！”

　　“要摸着石头过河，不摸永远过不了河！”于洪福有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筹建核电站，选址至关重要。此前，筹建处先后在江苏无锡、上海金山以及浙江的16个点勘查选址，最终认定海盐秦山比较合适。

　　筹建处虽然设在上海，但很多人不知道秦山在哪里。“我当时就说，走，马上去秦山！”赴任不到一周，于洪福椅子没坐热，就想去实地看看未来的“战场”。

　　“汽车跳，海盐到。你上车，先睡觉。”沿着弯弯曲曲的老沪杭公路，一行人坐了4小时车，才到秦山脚下。他们沿着羊肠小道，穿过茂密树林，大半个小时后登顶，便觉豁然开朗。秦山核电厂厂址像是杭州湾畔的一个“沙发座”，正静静等待着核电建设者的到来。

　　于洪福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正是当年考察秦山时的情景，只见一行数人坐在林间，他正坐在中间咧嘴大笑。虽然是从零起步，但于洪福一行对秦山的未来有信心，更对自己有信心。

　　1982年11月27日，经国家相关部委批复同意后，“七二八工程”被正式命名为“核工业部秦山核电厂”，于洪福也成了秦山核电厂首任厂长。12月4日，全厂50多人全部抵达海盐。

　　半年后，于洪福渴望许久的炮声，终于在秦山脚下响起。1983年6月1日，施工单位在秦山双龙岗点响了开山第一炮。来自各地的核建大军3000余人浩浩荡荡集结到这片荒芜的滩涂上。

　　在老照片上，记者看到高高的塔吊上有一行标语格外引人注目——“做国家主人，当核建先锋”。“尽快完工，尽快发电，这是我们的光荣，也是责任，更是使命！”于洪福说。

　　核电站怎么建

　　1991年12月15日零时15分，秦山核电厂主控室鸦雀无声，当班值长王日清下达并网指令，操纵员张初明果断按下启动按钮。至此，中国大陆结束了无核电的历史，中国也由此成为全球第七个掌握核电自主技术的国家。

　　当时，秦山核电站装机容量30万千瓦，年发电量达到了17亿千瓦时，占当年全国城镇居民用电总量的5.5%，极大改善了我国缺电的状况。

　　那一晚，于洪福在现场激动不已，边鼓掌边落泪。

　　“说不出的激动，说不出的自豪，虽然那几年遇到了很多困难，但都克服了。”回忆往事，老人眼中满是跳动的光。

　　当时，国家对秦山核电厂的要求是掌握技术、总结经验、培养人才。这也意味着，于洪福面临的是缺少技术、缺少经验、缺少人才的局面。

　　彼时，中国的核电技术基础薄弱，“拓荒者”迎难而上，自主设计堆内构件、核燃料组件、蒸汽发生器等关键设备，立下誓言“核心技术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建设过程中，每一张技术图纸都是中国人自己设计、自己绘制的。一位从北京高校调来的设计人员就因积劳成疾，倒在了工作岗位上。为了纪念她，同事们在一套重要程序的扉页上写下——“谨以此件纪念李慧珠同志”。

　　创业艰难百战多，于洪福难忘的还有主管道焊接这块“硬骨头”。主管道是关键设备，关系着核安全。秦山核电厂起初准备从国外引进焊接技术，但对方开出了苛刻的附加条款：要用可以，以后建设的核电设施都要受技术出让方监督。

　　“领导一听就火了，独立自主是经济账，更是政治账，丝毫不能让步！他出面，买到了一小截材料，让我们务必攻克。”于洪福说。

　　秦山核电厂把买技术的钱用来建实验室，还请来了清华大学焊接专家潘际銮教授当顾问，反复试验了3个月，最终通过了国际原子能机构的评审认可。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秦山脚下的涟漪，在全国泛起波澜。100多家科研单位、7个设计机构、11个施工单位、数百家制造厂在海盐集结。

　　整个核电站200多个主辅系统，有设备2.4万台件、仪表和控制屏台1.76万台套、阀门1.17万个，每一个零件上都镌刻着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基因。可以说，秦山核电站所取得的每一次技术突破，都是我国自主创新的里程碑。

　　建设秦山核电站的同时，人才培养也在同步进行。于洪福介绍，最紧缺的人才是操纵员，培养一名操纵员的成本，相当于和一名成年人体重差不多的黄金价格，故得名“黄金人”。

　　培训条件非常艰苦，每个人甚至分不到一张桌子，只有一张板凳，但人人心里憋着一股劲。秦山核电首批35名操纵员，后来成了全国各个核电站的领导或技术骨干，成为中国核电发展的中坚力量。

　　于洪福对此总结道：“中国核电要发展，就得走自力更生的道路，拿我们东北话说就叫‘靠谱’。”

　　“秦山”勇闯关

　　沿着于洪福当年爬秦山的路线，拾级而上，山间小路已变成齐整的游步道，在白色的核岛对面，可以看到一块刻着“秦山春晓”四个大字的纪念碑。

　　“这是中国核电人记录历史的方式，秦山核电站就像一支报春曲，奏响了我国核电事业的春天。”秦山核电党委书记、董事长黄潜说。

　　秦山核电一期成功并网后，秦山核电二期工程、三期工程以及方家山核电工程相继建成。在此过程中，我国先后掌握了30万、60万、100万千瓦级核电技术。40年前，图纸上的每个数据都需反复求证；40年后，这里诞生了超过1000项授权专利、130余项标准，成为核电技术的输出高地。

　　2021年，在安全稳定运行30年后，秦山核电厂1号机组获得延续运行许可，有效期再延长20年。经过多年更新优化，机组各项性能指标都保持在世界前列。

　　退休后，于洪福舍不得秦山，一直居住在海盐县。见证了“老伙伴”的延寿，他说：“这证明了，面对不可能，我们行！中国行！”

　　站在秦山山顶极目远眺，白色的核电站反应堆呈环绕分布，错落有致。历经40年的发展，秦山核电基地全面建成9台机组，堆型涵盖压水堆、重水堆，总装机容量达到666万千瓦，累计安全发电超8600亿千瓦时。

　　秦山核电走出了35名中国大陆第一批核电操纵员，在技术、运行、管理、维修等各个方面起步最早，积累了丰富经验。早在1990年，刚学成归来的高级操纵员王日清就担起了仿真模拟机的研制开发任务。

　　模拟机，是专门用来培训操纵员的操作系统。国际上流行一个说法，制造模拟机比建设一座真正的核电站还要难。当时，全球只有4个国家能造模拟机。3年内，王日清等首批操纵员完成了99000多个故障设计和检测，平均每天要完成将近100项数据的实验，几乎是不分昼夜进行测试。

　　国内其他核电站建设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从秦山核电要人，不仅是因为秦山核电起步早，还因为秦山核电在技术、运行、管理、维修等领域有一整套标准的管理体系。黄潜表示，秦山核电一路走到今天，确实不容易。从零起步，到现在成为全国核电的标杆，靠的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坚持和努力。

　　实现抗癌的医用同位素国产化，打破原料垄断；研发核能供热，开创我国南方供暖先河；探索“核能+算力”，推动形成新质生产力……秦山核电，正以“再造一个新秦山”的魄力持续创新。据中国核电党委书记、董事长卢铁忠介绍，如今的秦山核电，已超越传统发电功能，成为核能综合利用的“创新灯塔”，是中国核电实现全球领先的重要示范。

　　“国内随便走到哪个核电站，都能找到我们秦山核电人，现在看来，我算是不辱使命。”于洪福自豪地说。据统计，秦山核电向国内外核电企业输送人才3500余名、高管超150名。

　　2015年，我国自主研发的第三代核电技术“华龙一号”横空出世，汇集了从秦山核电起步后30余年的中国核电发展经验。今年1月，全球最大“华龙一号”核电基地首台机组投入商业运行。截至目前，“华龙一号”国内外在运在建机组数量已达33台，正成为中国核电走向世界的“国家名片”。

　　作为中国核电起步的地方，从秦山走出的核电人，还在全国乃至世界各地闯关……

　　秦山核电·留言墙

　　秦山是初心所在，永远忘不了这片奋斗过的热土。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发展息息相关，我们要感谢这个时代，正是因为时代的需要、祖国的需要，我们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我们首批35名操纵员能体会到，我想今天秦山核电的年轻人也能体会到。

　　——秦山核电首批操纵员 俞卓平

　　十五年前与秦山核电相遇是命运最珍贵的馈赠。在技能大师工作室学习，见证了N个从0到1，秦山核电给予我的不仅仅是技艺，更是让每颗螺栓都闪耀“国之光荣”的职业理想。愿秦山核电人的精神能够像核能链式反应一样，指引更多年轻人在新征途上乘风破浪！为中国核电事业发展奋勇拼搏！

　　——中核运维技术有限公司秦山项目部副总经理 陆少威

　　提到秦山核电站，脑海中立即浮现儿时在央视《新闻联播》上看到的画面，秦山二期2号机组并网发电主控室一阵欢呼。也正是那时，梦想开始在我心中播种。很荣幸毕业后成为一名核电人，更荣幸的是和秦山核电站同岁。愿祖国的核电事业蒸蒸日上！

　　——中国电建集团核电工程有限公司工程师 夏莲

　　秦山核电·大事记

　　1985年3月20日，中国大陆首座核电站——秦山核电站正式开工建设。

　　1991年12月15日，秦山核电站（秦山一期）成功并网发电，结束了中国大陆无核电的历史。

　　2000年6月13日，由秦山核电承担调试任务的巴基斯坦恰希玛核电站实现首次并网发电。

　　2014-2015年，方家山核电工程1、2号机组投入商业运行，秦山核电基地9台机组全面建成投产。

　　2021年9月3日，秦山核电厂1号机组运行许可证有效期限获准延续20年，为国内首个延寿核电机组。

　　2021年12月3日，我国南方地区首个核能供热项目——浙江海盐核能供热示范工程（一期）正式投运。

　　2024年1月1日，秦山核电基地9台机组2023年度平均能力因子达到96.8%，在全球同等核电基地中位列第一。

　　2024年4月20日，全球首批商用堆碳-14靶件在秦山核电出堆，我国首次实现碳-14批量化生产。

　　2024年12月26日，我国首个商用堆在线辐照生产同位素装置投运。

　　讲述人：于洪福，1936年生，辽宁大连人，曾任“七二八工程”筹建处主任兼临时党委副书记、秦山核电厂厂长兼临时党委副书记、核电秦山联营有限公司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