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雪铭 梅淑娥
2024第十届北京国际老龄产业博览会暨第五届中国国际养老产业博览会展出的智能护理机器人
近年来，中国把应对老龄化上升为国家战略。2024年国务院发布《关于发展银发经济增进老年人福祉的意见》，提出26条具体举措，涵盖养老服务体系完善、产业创新支持、消费潜力释放等方向。2024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再次强调银发经济的重要性，将其与冰雪经济、首发经济并列为提振消费的核心领域，把积极发展银发经济作为完成“大力提振消费、提高投资效益、全方位扩大国内需求”这一重点任务的举措之一，并作为政策支持的重点方向。
复旦大学预测，2035年中国银发经济规模将达19.1万亿元，占GDP比重9.6%；2050年或突破49.9万亿元，成为全球最大银发市场。老年群体消费结构从“生存型”转向“品质型”，医疗保健、文化旅游、智能设备等细分领域增速显著。随之而来的是“银发经济”崛起为刺激消费、扩大内需、拉动经济的重要力量。
发展瓶颈与多重挑战
尽管潜力巨大，中国银发经济仍面临发展瓶颈与多重挑战。北京大学人口研究所所长陈功分析，城乡之间养老服务的不匹配，高端服务稀缺与普惠性供给不足严重影响了老年人的生活质量。特别是在农村，由于养老机构的成本回收周期较长且收益率较低，社会资本对投资不积极。此外，专业护理人员的短缺，适老化科技产品研发滞后，也进一步限制了服务能力的提升。
未来，许多老年人可能需要提前考虑自己的养老服务选项。是选择较为经济的互助养老，还是倾向于更高品质的养老院服务？在市场供需问题短期内难以彻底解决的背景下，每个人的选择显得尤为关键。伴随着银发经济的崛起，老年人的消费模式正在悄然转变。从基本的生存需求，逐渐向健康管理、心理满足和智能服务方向演进。
在现实生活中，许多老年人在使用这些“智能化”产品时常常感到力不从心。一些操作复杂的设备使得老人感到被排斥。此外，价格也是一个必须重视的问题。康复器材、智能家居设备以及高端医疗产品的价格都相当高，许多老年人由于养老金有限，难以承担这些费用。以养老机器人为例，它被看作是解决独居老人日常生活难题的一个有希望的方案。然而，现在市场上的相关产品价格普遍超过一万元，普通老年家庭难以承担。同时，优质且价格合理的养老产品又比较短缺，这使得老年人面临“选择焦虑”的困境。南开大学经济学院的教授原新认为，老年人的需求正愈发多样化，从文化娱乐服务到养老金融，各方面都反映了消费观念的转变。而如何在“老有所养”和“老有优养”之间找到平衡，将是下一阶段亟待解决的重点问题。
医疗与养老的深度融合
2024年底出台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深化养老服务改革发展的意见》提出促进医养结合。医养结合是将医疗服务资源和养老服务资源对接与整合的医疗改革新模式，也是近几年逐渐兴起于各地的一种新型养老模式。医养结合将现代医疗服务技术与养老保障模式有效结合，实现了“有病治病、无病疗养”的养老保障模式创新。
医养结合可以理解为“医养融合”，即超越传统养老理念中只强调单一性的养老服务，而更加注重养老服务与医疗服务的兼得性，注重老年生活保障需求中“养”与“医”的结合，其优势在于整合医疗和养老两方面的资源，提供持续性的老年照顾服务，能够满足未来高龄、失能、空巢、患病老人的多重生活料理需求。
在传统养老服务中，如果老年人住在医疗机构，则存在陪护人员数量有限且费用高的问题；如果老年人住在家里或者养老机构里，又得不到专业的医护服务，而医养结合解决了老年人医护和陪护的难题。持续扩大医养结合机构覆盖面，能够满足老年群体对养老、医疗、护理、康复、保健等多样化服务需求，为增进老年人福祉培育经济新动能。
（组图）为满足老年群体精神文化需求，南江县在博物馆举办艺术展
近年来，面对人口老龄化程度不断加深，有关部门逐步探索居家社区服务、养老机构服务、医养签约服务等多元化模式，多措并举加大培养培训力度，打造医养结合专业人才队伍、优化人才激励机制，不断提升服务供给能力和专业水平。数据显示，目前，我国医养结合机构已达7800多家，床位200万张，累计培训10万多名医养结合从业人员。
在医养结合深度融合方面，一些企业也积累了大量经验。如北京某集团通过“四位一体”模式（医疗+康养+医药+保险），打造“老年医院+老年照护中心”体系，实现“医养护”闭环。其山西太原的“三全两快一综合”模式，覆盖居家养老到机构护理全场景，成为行业标杆。在康养领域，某集团以“防控治康养”模式为战略方向，打造出“老年医院+老年照护中心”的创新型医养结合体系，推出“AI+医疗”智慧医院、远程健康监测系统，在全国多地打造多个国家级和省级医养结合示范基地，康养总床位5000张，成为行业中的样板。此外，这些企业把养老金融与保险作为未来发展的重要机会点，他们与爱心人寿合作“医疗+保险”产品，推出以房养老、长期护理险、养老信托等覆盖带病体老年人的相关服务。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发展，越来越多的老年人需要进一步触网。一些新型的养老服务机构开始更加侧重于提供老年教育、老年文娱服务，提供“学-游-养”三位一体服务模式，开展线上书法、养生课程，线下布局游学项目，满足老年群体精神文化需求等。
一些专家分析，未来几年，银发经济将呈现出市场规模持续扩大、产业结构优化升级、科技赋能产业升级、政策环境持续优化以及消费结构进一步升级的显著特点。特别是在科技赋能方面，大数据、人工智能、物联网等技术的广泛应用，将为银发经济注入新的活力。
产业创新与科技赋能
随着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虚拟现实、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和广泛应用，依托新技术赋能养老服务体系、创新驱动养老产业升级成为提高服务供给质量和效率的新着力点。当前，“银发族”规模不断扩大，面对庞大的老年群体及相应的养老需求，一些令人振奋的精细化服务与科技驱动适老化产品创新成果纷纷涌现。
如安心扣、AI看护器、智能纸尿裤等智能养老产品，为解决老年人的生活难题提供了可行方案。
安心扣是为阿尔茨海默症或健忘症患者设计的一款高科技定位设备。它通过内置多个高精度传感器，实现室内外精准定位，有效避免因走失给老年人和家庭带来的痛苦。用户通过手机应用可以实时监测佩戴者的活动轨迹，包括活动状态的反馈，如走路、上下楼梯等，确保了老年人的安全。为了确保特殊人群能够轻松使用，安心扣没有开关，可以直接“钉”在衣服上，极大降低了因老年人失误或故意卸载造成的意外走失风险。这款手掌大小的小设备，正在改变很多家庭的生活，让老人和家属都感到安心。
随着独居老年人数量的增加，养老服务的需求愈加迫切。AI看护器为解决这一问题提供了有效的技术支持。该设备融合了毫米波雷达技术和深度学习算法，在保障老年人隐私的同时，实时监测他们的生命体征和日常活动。技术特点由于毫米波雷达能够穿透墙壁进行探测，因此无须为老年人佩戴额外的监测设备即可获取相关数据。这种无感监测技术有效降低了老年人的使用负担，提高了养老服务的效率。当老人发生意外或健康变化时，AI看护器会第一时间向家属或护工发出警报，保障老人的安全和健康。
肢体不适或卧床的老年人往往给看护者带来了不小的照护压力，智能纸尿裤则为这一困扰提供了优雅的解决方案。最近热销的一款智能纸尿裤在外观上与普通纸尿裤无异，但其中却融入了导电系统和智能分析技术，能够实时监测老人的排泄活动。减轻看护者负担当老人使用智能纸尿裤后，相关生理信号会被转化为电信号，通过手机应用进行分析并反馈给看护者。这不仅让看护者能够随时了解老人的身体状况，还能及时进行替换或其他照护，提升了照护的效率和老人的生活质量。未来研发方向还锁定了尿液检测等高级功能，让智能纸尿裤的应用价值进一步提升。
技术创新正在不断改变老人生活的质量与方式。从解决走失问题的安心扣，到绵延关怀的AI看护器，再到让看护更加高效的智能纸尿裤，这一系列产品不仅展示了科技的力量，更反映出社会对老年人生活的深刻理解与关怀。未来，更多类似的创新，将通过技术与人文关怀的结合，共同托起老年人的幸福“夕阳红”。
发达经济体的经验与启示
面对人口老龄化这一全球性挑战，欧美发达国家在老年人和病人护理方面展现出的高度关注和技术创新，无疑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和启示。
日本是较早进入老年化的国家，其养老产业已经成为一个充满机遇的领域。在2000年，日本实施了一项名为“介护保险”的重要政策，专门针对老年照护市场。这个政策的推出为老年人及其家庭提供了一个经济上的“后盾”。当老年人需要购买或使用各种照护设备和服务时，如轮椅、护理设备、智能洗澡设备等，他们可以通过介护保险获得大部分的费用报销，报销比例高达80%～90%，意味着老年人和他们的家庭只需要承担一小部分的费用。日本养老产业的盈利模式是以长期介护保险为基础，以产业生态圈构建、人性化及精细化管理、连锁化及标准化运营为增长点的模式，该模式的成功源于日本养老机构在经营与管理方面的出色表现。
市场的活力，往往来源于支付能力的提升。随着越来越多的老年人能够负担得起照护设备和服务，市场上的需求自然会不断增长。这种增长不仅促进了相关产业的发展，还激发了市场的创新活力。企业开始研发更多适合老年人使用的照护产品，提供更加贴心的服务，以满足不断增长的市场需求。
与此同时，老年群体的消费习惯与趋势也在不断演变，从传统的退休养老模式逐渐转向追求活力、品质和个性化的生活方式。2007年前后，随着约900万高收入群体逐步退休，这批日本老年人的消费习惯与当今中国60年代出生的退休人群相似。
2010年，日本高端旅游市场因这批富有退休群体的全面加入而蓬勃发展。日航等企业推出的高价旅行套餐，如南极邮轮之旅，原本面向年轻消费者，却意外受到老年人的热捧。背后的原因在于，日本50岁以上人群掌握了80%的财富，成为此类高端服务的主要消费力。同年，养老机构的商业化报销、营养保健、有机食品、适老化改造等业务加速扩展，适老化房屋改造市场也迎来爆发，市场在不断满足老年人对高质量生活的追求。
2023年，日本老龄化进程中的消费趋势再次转向，更加注重“活力老年”市场。护肤品、假发等个性化产品以及轻定制服务的兴起，市场对即将退休的55-65岁人群的关注度提高，这部分人群在准备退休的同时，也在积极规划和享受他们的生活方式。
在推广智能化养老的道路上，日本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日本政府自2013年起调整策略，原则上停止增建养老院，转而鼓励家庭生活支援机器人的发展。这些机器人旨在解决居家养老中的诸多难题，如协助移乘、提供移动辅助、步行助力、自动排泄处理、健康监测以及走失监视等。
在智能移动辅助产品领域，日本在养老领域的科技化水平显而易见。例如，广播体操机器人引领老人进行身体活动，运动机器人通过机械臂带动老人四肢运动。在饮食方面，喂饭机器人已广泛应用于养老机构。此外，监视用药机器人能监测老人用药情况，发出警报提醒。智能搬运产品的研发也是热点。这些产品结合“传送带+担架车”技术，实现老人床边至担架车的平稳转移。床上吊车则通过吊带将老人从床上吊起并放置到轮椅上，提供便捷的转移服务。这些技术创新和器械发展，不仅提高了养老照护的效率，也体现了日本在应对人口老龄化挑战中的前瞻性思维。
老年人户外徒步
广西师范大学乐年学院举办的文艺活动
老年人在公园运动
在全球范围内，美国老人的养老方式具有一定的独特性。美国老人的养老方式较为多样化。其中，社区养老是较为常见的一种。社区为老年人提供了丰富的活动和服务，如医疗保健、文化娱乐、社交互动等。许多社区还配备了专业的护理人员，以满足老年人的日常需求。居家养老也是不少美国老人的选择。他们通过雇佣护工或者依靠家庭成员的照顾，在家中度过晚年。为了支持居家养老，美国政府提供了一系列的福利政策和服务，如家庭护理补贴、医疗设备租赁等。还有一种是机构养老，包括养老院、护理院等。这些机构提供了全方位的护理服务，从日常生活照料到医疗康复，但机构养老的费用相对较高。
美国主流的养老机构大都属于民办营利性质，养老院80%～90%的收入源于私人支付。受养老理念等影响，养老地产在美国，除具有社会福利性质的“老年经济适用房”以外，还有众多以赚取利润为目的的养老机构，市场化特征明显。在美国的养老金投资中房地产信托基金（REITs）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REITs以其高票息、抗通胀、长期回报率高和分散风险的特性，成为养老地产投资商的优选。在REITs模式下，养老地产投资商通过出租或委托代理方式将物业交给运营商运营，从而赚取租金收益，为地产项目提供资金来源并获得退出机制。在医疗护理领域，长期护理险是推动行业发展的关键产品。截至2020年，美国长期护理保险的保费收入约102亿美元，位居全球首位。
欧盟也是较早进入老龄化的主要经济体。欧美通过提供适宜的居住环境、交通设施、社区服务等，支持银发人士更好地融入社会生活。
欧盟测算，65岁以上银发人士年消费总额巨大，到2025年，欧盟银发经济总规模有望达到6.4万亿欧元，占欧盟GDP的32%，在住房、服务、老年用品等领域将创造8800万个就业岗位。这些消费不仅包括传统的医疗和养老服务，还涵盖了旅游、教育、娱乐等多个领域，为相关行业提供了巨大的市场潜力。随着智能化改造、通信设备、可穿戴设备等领域的发展，银发经济规模将持续扩大。
欧盟发布的“银发经济十大机遇”报告显示，欧盟65岁以上银发人士旅行市场规模超过660亿欧元，近年来呈上升趋势。这些银发旅行者不仅寻求传统的旅游体验，还对文化、教育和健康相关的旅游产品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这为旅游业提供了新的发展方向。
科技化、智能化升级也是欧盟提升银发服务产品的重要途径。市场上不断涌现出健康管理类银发产品、安全监护类银发产品、远程护理类服务，甚至服务机器人等。这些技术的应用不仅提高了银发人士的生活质量，也为相关产业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动力。
欧盟鼓励资本投资银发经济赛道，出台综合措施营造良好的投资环境，吸引资本流向银发经济领域。同时，欧盟也推动了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特别是康复辅具制造产业，为银发经济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这些投资不仅有助于创新产品的开发，也为银发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支持。
欧盟的银发经济模式为市场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和启示，特别是在积极老龄化、多元化养老服务体系构建、银发经济产业机遇的把握、政策引导与市场培育、科技创新推动以及资本与投资引入等方面。
以德国为例，德国是全球也是欧洲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国家之一，但也是养老事业最发达最成熟的国家之一。目前，德国有1.24万家养老机构，包括托老所、老年公寓、临终关怀医院等，以老年公寓为主，因此德国被称为“养老天堂”。除了养老机构，德国还有居家护理型养老、老年住区式养老、合租式养老、旅游养老、度假养老、以房养老、互助养老、储蓄时间养老等等。
未来趋势：从“被动养老”到“主动享老”
传统以家庭供养为核心的“被动养老”模式已难以满足老年人对健康、尊严、社交与自我实现的多元化需求。全国政协委员谢商华认为，“养老”概念长期强调“被供养”，忽视了老年群体作为社会参与主体的价值，亟须向“主动享老”转型，实现老有所乐、老有所为。
新一代老年人（60后为主）更注重自我价值实现，催生“银发再就业”“老年创业”等新业态。例如，日本永旺集团雇佣65岁以上员工占比超20%，国内“老年网红”通过直播带货年入百万者众多。未来，银发经济将向“全龄友好”社会演进，打破年龄界限，实现代际资源整合。
福州市鼓楼区安泰街道社区智慧养老服务照料中心通过“医养结合+长者学堂”模式，将被动照料转化为主动生活设计。87岁的孙奶奶主动选择入住，因其“离家近、有医疗保障、社交丰富”。中心内设中医诊所，与三甲医院建立绿色通道，医生每日查房，保障健康需求；同时开设养生课程、手工活动，满足精神需求。孙奶奶通过“家庭公积金”制度维系家庭纽带，实现“离家不离亲”。
威海市通过《居民养老服务保障条例》明确政府、机构与家庭的责任，推动养老机构标准化建设。例如，嵌入式社区养老机构为老人提供“短期托养+日间照料”，结合个性化健康档案与定期巡诊服务，实现“养老不离家”。
临沂市费城街道老年公寓采用“公办民营”模式，整合医疗资源和社会资本，为老年人提供花园式居住环境与智能安全设施。其创新特点在于“积分式养老”机制：老年人通过参与社区志愿服务、文化活动积累积分，兑换护理服务或生活用品。菏泽鲁西新区将进一步扩展该模式，联动银行、保险公司、商家等主体，形成资源整合的养老服务生态。
浙江临海市试点“多代居”社区，鼓励年轻家庭与老年人混居，通过共享厨房、公共活动空间促进代际交流。同时，依托本地文化资源开设老年非遗工坊，让老年人参与传统手工艺传承，实现社会价值再创造。
福州市连江县构建“嵌入式养老服务体系”，在社区内嵌入市场化机构，提供“六助一护”上门服务（助洁、助医、助餐等），并设置17张短期托养床位。通过整合医疗、文化、旅游资源，打造“点菜式”养老服务菜单，满足个性化需求。
山东潍坊市搭建智慧医养平台，为居家老人提供线上预约护理服务，涵盖伤口换药、物理康复等35项内容。智能手环、家庭护理机器人等设备实时监测健康数据，降低意外风险。
从“被动养老”到“主动享老”，不仅是服务模式的升级，更是对老年人生命价值的重新定义。
随着全球人口结构的变化，银发经济的潜力将不断被挖掘，成为推动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银发经济不仅是应对老龄化的“必答题”，更是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新蓝海”。通过政策创新、科技赋能、市场激活与人文关怀的四重驱动，中国有望在全球老龄化挑战中探索出一条兼顾尊严、效率与可持续的发展道路，让“夕阳红”真正成为“幸福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