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烟火气，抚慰凡人心。”五一菜市之于我，正是这样的所在。大俗近乎雅，充满烟火气的五一菜市，是平凡如我心中的宝地。

我觉得，五一菜市是菜市场，又不是菜市场。有初来西固的外地朋友，征询我值得游逛的地方，我往往会建议：“不妨去五一菜市转一转。”

像一位隐者，蛰居在兰州市西固区的五一菜市，从外表上看，与一般菜市场没啥太大的区别：进深百米左右，七八米高、天蓝色拱形顶棚下，左右两溜是低矮、逼仄的商铺，鲜肉、鲜鱼、炒货、糕点、大饼馒头、烧鸡、砂锅、麻辣烫、煎包、荞粉、烤鸭和肠子等副食品应有尽有；中间，除两端把头是视觉通透的玻璃门窗商铺，售卖些卤味和鲜果外，其余都是开放式的铺位，铺展着琳琅满目的时新蔬菜。

但五一菜市的普通外表下面，却潜藏着很多“神”一样、带有传奇色彩的小吃店。

2008年的冬天，妻子带我过来吃一家被很多人称道的砂锅。裹挟着逼人的寒气躲进小店，在简陋的上了年纪的三合板长椅上坐定。很快，一个坐在不锈钢托盘上、如火山爆发般热气腾腾的什锦砂锅端上来，热气洇润着小店，也洇润着我的期待。两臂护住一锅的活色生香，搛起一个肉丸子送进嘴里，顿时，一种火热、眩晕的幸福感直达脑际。后来，去的次数多了，才知道，这家砂锅之所以风味独特，诀窍是砂锅熬好后，放一勺子土鸡吊的老汤。

我还钟爱菜市场的炒米粉，尤其是鸡丝米粉。急火热油，一撮鸡肉扔进锅里，“刺啦”一声响，火舌舔上锅沿，香气就急不可耐地逸散出来，紧接着米粉、小油菜和灵魂酸菜相继丢进锅去，随着师傅眼花缭乱地舞动着炒锅和炒勺，丰富的色彩和香味就上下翻飞起来，转瞬，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米粉就端上了桌。与这家米粉店火爆程度不相上下的还有一家麻辣烫，这家店赶在饭点一座难求；每当路过这家店还有一段距离时，麻辣烫的香味就已经霸道地扑鼻袭来，感觉半个市场的香味都是由它创造的。

菜市场还有一家专卖荞粉和凉皮的荞粉店。这是家夫妻店，长期守候的是一位儒雅谦和的中年男子，他瘦瘦高高的个子，背头梳得一丝不乱。每当顾客来临，他总是慢条斯理地抓粉、抓凉皮，慢条斯理地调调料，小心翼翼地端到顾客面前。略感奇怪的是，十六七年过去了，男子的形貌却几乎没啥变化，似乎岁月剥蚀着万物，却唯独绕过了他。这家空间狭窄得仅摆得下两张条桌的小店，不缺客人，绝大部分客人不在店里就餐，而是买四五份打包带走。

我到五一菜市，多半是去买一家店的香肠，这家店始终固执地仅卖香肠。店铺上午十一点左右开门营业，下午四五点就售罄歇业了。遇到节假日，下午两三点，我兴冲冲地赶去买，只见店铺卷闸门早已落下，人走屋空，只有招牌零落着。在记忆里，20世纪80年代，这家香肠就已经火了，并逐渐成为了人们家里操办宴席的标配，让人感觉西固只有两种香肠——这家香肠和其他家香肠。

五一菜市的烧鸡和生煎包子也很有些名气，人们常常需要排队去买，恍惚回到了物资短缺的年代；而火锅底料、糖锅盔等特色小吃店也不乏铁粉和拥趸。作为美食集结地的五一菜市，众多小吃店往往都很有些年头，是名副其实的老字号，光顾的也基本都是回头客。五一菜市就像一把无形的尺子，只要哪种小吃在市场站稳了脚跟，就修成了正果，不缺食客，就是搬去别的地方讨生活，也能混个风生水起。

五一菜市该是西固区最早的菜市场了吧！作为第一批建设者，父母1956年从四季郁郁葱葱的陕南来到这里，最早就住在西固五一菜市附近。那时的五一菜市怕不是现在的模样，应该是个国有大菜市，只能满足老百姓对农副产品的基本需求。如今，承担着居民“菜篮子”作用的菜市场，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的产物。从这个角度说，五一菜市是了解中国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从物资短缺到富裕的一扇窗口。

有时我就想，现代生活仅仅有高楼大厦、高铁飞机显然是不够的，还需要有熙熙攘攘人流、富含浓厚烟火气的菜市场。

父母在五一菜市住了一段时间，又搬到了西固钟家河，再后来去了张掖，我就出生在张掖，住的地方越来越偏，也越来越远了。一直没有意识到父母住过的地方会有什么内在逻辑，直到有一次翻阅企业的历史才得知，1956年前后，正是西固这座石化城开建的时间。这就对了，父母和众多石化城的建设者，建起了生活区，随后又投入了厂区的建设，再后来，石化城建成了，又马不停蹄地一路向西，一路投身建设。父母等老一辈的建设者，把国家的需要当作第一需求，建设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现在想想，五一菜市应该是父母一辈子住过的最相宜的地方了。从五一菜市搬走，父母再也没有回来过，菜市的好，他们无从感受，但却是心里期望的。

如今，足不出户就能买到想要的物品，吃到想吃的食物。可是，逛五一菜市，仍是我不割舍的生活形式，不仅为了购买，也是为了缅怀。

五一菜市，恍若一本厚重的历史，在我的一次次闲逛中，一页页为我打开。

□钱双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