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历史长河中，音乐与文学如两道并行的河流，时而交汇时而分流，共同润泽人类的精神土壤。在闽派文艺世界里，柳永的婉约词风与南音的千年古韵，看似时空相隔，实则有奇妙的呼应，二者相互辉映，形成跨时空的对话。

以词入乐、以乐传情的共同理念

柳永，崇安人（今福建省武夷山市），北宋著名词人，其创作虽以汴京为中心，但福建地域文化对其影响深远。他精通音律，善于根据民间曲调填词，灵活变动曲度和词句，被誉为“宋词音乐化奠基者”。《避暑录话》记载：“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可见柳永“以词入乐”的水平一流，被时人追捧。他的词作富有韵律，情感真挚，朗朗上口，有表达羁旅情思借景抒情的，如《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也有表达市井情爱缠绵悱恻的，如《蝶恋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等。他的词以平仄和谐的韵律强化了情感的表达，通过乐工歌伎的传唱，实现了“以乐传情”的社会效应，其词乐合一的创作方式为后世的创作提供了典范。

南音，福建省闽南地区的传统音乐，有着千年的发展历史，至今仍活跃在舞台上，被誉为“中国音乐史的活化石”。其唱词根据曲牌填词，以词入乐，使用闽南方言演唱，曲牌体制与词格配合，注重方言声腔与旋律的字调相协。题材大多取自传奇故事、民间话本等，如《陈三五娘》《因送哥嫂》表达底层人民悲欢离合的情感，演唱多以“曲牌联套”的方式来推动剧情的发展，以词为魂、乐为魄，实现了“以乐传情”的戏剧效果。此外，南音的传播依赖民间乐工的民俗活动演出，使音乐与生活紧密相连，进一步增强南音的情感传播力。

以词入乐、以乐传情的本质不仅在于词乐融合，更在于情感共鸣与文化传承。在柳永词中，这一理念体现为词作与民间新声的融合，以及情感通过音乐广泛传播；在南音中，则表现为宋词音乐的延续与戏剧化重构。两者共同推动了中国古代音乐文学的发展，并使这种创作理念成为一种传统，流传后世。

婉约细腻、雅俗并存的时空呼应

柳永词与南音在词韵构筑与音乐风格塑造上，均彰显婉约细腻、雅俗并存的艺术风貌。

柳永词兼顾文学性与音乐性，突破传统小令工整框架，创作了唯美婉约的慢词，成为婉约派代表人物，如《雨霖铃》“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音律协调，情致婉转雅致；《望海潮》“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乐韵和谐，音乐化抒情表达。北宋著名文学家黄裳称柳永词“能道嘉祐中太平气象，如观杜甫诗，典雅文华，无所不有”。苏轼对柳永词也称赞有加：“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柳永词既有婉约细腻的雅词，也有通俗直白的俚词，如《定风波》“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直白通俗。该词中的“恁么”是口头语，表达出女子对心爱之人的相思之情，《定风波》也成为柳永词中“俚词”代表作。《避暑录话》写道：“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可见，柳永词脍炙人口、深入人心，开启了宋代流行音乐的篇章。

南音的结构为“指、谱、曲”，与唐宋大曲的“散序、中序、破”结构相似。其表演形式为传统的“丝竹相和，执拍者歌”，延续了古代宫廷音乐遗风，表演形式古朴典雅，旋律悠扬唯美，唱腔婉转细腻。南音扎根于闽南民间，融入婚丧嫁娶、节庆祭祀等民俗活动，多表现爱情、离别等世俗情感，如《望明月》描写崔莺莺与张生的相思，《恨冤家》刻画女子对情郎的怨怼，语言直白且情感浓烈。南音的叙事性描写及其通俗直白的语言与柳永词对市井生活的描绘形成跨时空呼应。此外，南音在唱词上使用泉州方言，尤其俗词的运用，如“阮、伊、恁”等，与柳永的俚词使用不谋而合，二者均通过“俗”的载体实现“雅”的升华。

2025年春节，泉州南音艺苑推出《唐诗宋词赋新曲》专场演出，表演了柳永的《雨霖铃》，用南音的十音锣、四宝等传统乐器意象化表达，带领观众走进“杨柳岸、春风细雨”的意境，让二者实现了跨时空的对话。

守正创新、科技赋能的共生之道

柳永是宋词改革第一人，他将传统小令改为慢词长调，如《浪淘沙》原为28字小令，柳永将其改为133字慢词；自创新词牌，如《戚氏》有212字，极大丰富了词的表现力；结合民间新声创作了兼具音律美与通俗性的词，如《雨霖铃》《定风波》等。正如李清照所言，“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柳永的改革为后世的文化传承提供了借鉴。

在当代，科技飞速发展为柳永词的传播与创新提供了广阔舞台。今人通过数字化手段如电子书，让柳永词传播海内外；音乐人将柳永词《鹤冲天》与现代音乐元素结合，创作了流行歌曲《黄金榜上》，赋予柳永词新生；福州市鼓楼区“宋词里的福建”沉浸式戏剧体验活动，围绕辛弃疾、柳永等词人展开，通过沉浸式表演，让古人在新时空中论道古今，实现与今人对话。

南音在当代也积极运用现代科技，运用录音录像技术捕捉表演瞬间，为后代的学习留下了宝贵遗产；借助网络平台，南音的演出与教学突破了地理界限，成功吸引大量年轻人参与；南音与现代音乐结合，在保留“乂工六思一”古谱的同时，引入流行音乐元素，如2023年央视春晚《百鸟归巢》，画面之惊艳、音乐之唯美，在当代舞台焕发生机。这种创新思路与柳永“变旧声作新声”的音乐实践一脉相承。

如今，AI技术可以让历史人物“动起来”，古老的画卷变得生动，极大激发欣赏者对南音的兴趣。用同样的技术手段重塑柳永与南音的数字形象，有利于人们直观感受跨时空的科技奇迹。在守正创新的道路上，科技赋能成为推动传统艺术发展的新动力，使柳永与南音的跨时空艺术对话更加鲜活、更加多彩。

挖掘历史，是为了更好地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柳永与南音的跨时空对话，无论是在思想上、艺术上还是文化保护上，都擦出了文明的火花。未来，希望在科技赋能下继续深化这种对话，让千年文脉与时代精神共振，让闽派文艺在新时代持续闪耀光芒。  （作者单位：福州大学）

好书链接

《乐章集》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乐章集》为柳永词作总集，收录206首词作。该书不仅收录了柳永的全部词作，还附有注释和评析，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和欣赏柳永的词风。

《中国泉州南音集成》

海峡文艺出版社

《中国泉州南音集成》历时30年编纂而成，是一部大型多卷（册）的南音资料丛书，含乐曲编、乐谱编、乐志编、乐论编、索引等。该集成为历史上第一部列入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的泉州南音图书，为泉州南音的保护和传承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也为相关领域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