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 著

　　他跑进树林后惊呆了，一头身躯庞大的哈熊居高临下地站在一块石头上，正怒睁着双目在盯着他。因为他没有发现它，所以在他停住的时候几乎已经撞到它的两只前掌上。哈熊的两只掌很肥厚，很黑，但尖尖的指甲却很白，看一眼就让人心寒。他退后几步，见哈熊仍无动静，便又后退几步，倚着一棵大树站住。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退，否则就会激怒熊，它如果一跃而起追过来，自己又怎能跑得过它呢？

　　平静了一会儿，他开始与熊对视。忽然，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右眼像是要喷出火似的，愤怒地睁圆了。他认出挖了自己左眼的哈熊就是眼前的这个家伙。他对它的模样烂熟于心，这是他今生痛恨至极的仇敌，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发誓要把它打死。而为了实现这一目的，他苦练枪法，现在已达到百发百中的地步。他紧盯着哈熊，握枪的手指头“叭叭”作响。今天冤家相遇，不是我打死它，就是它咬死我。他已经看见了哈熊前胸的那个小白圈，那是它的心脏部位，他只需一抬手就可以一枪击中。

　　这时，熊突然叫了一声。它的叫声很奇怪，一改往日嘶哑的声音，而且声音里没有愤怒和进攻前的激奋。它此时的声音显得很温柔，像是在对他传递着某种友善，又像是对他手中的枪表示出不屑。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把枪举起。

　　哈熊很专注地看着他。树枝上的一团雪落下，刚好落在它的头上，它黑乎乎的脑袋变得像圣诞老人，显得有些可爱。他发现哈熊很复杂地盯着自己，似乎有什么要表达，但却总是表达不出来。他想起上次它装死挖了自己的左眼，就又谨慎起来。这是一只狡猾的熊，也许它已经认出了他，正在琢磨对付他的计谋呢？再说，这只熊肯定在这场雪灾中没东西可吃，现在碰上他了难道不打主意？想到这里，他又抓紧了手中的枪。

　　哈熊又温柔地叫了一声。

　　他犹豫着，但食指却悄悄地勾住了枪的扳机。他想，如果哈熊突然袭击，自己在举起枪的一瞬就可以开枪。

　　这时，林子里传来一声马的嘶鸣。哈熊像是听到召唤似的从石头上慢慢走下，向马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哈熊好像忘记了他和他手中的枪，轻松自如地从他面前走过。有几次他都忍不住要向它开枪，但他一直在等待，他要等着哈熊向自己扑过来的一瞬，一枪击中它的心脏，只有这样他才解恨。

　　但哈熊却一直向林子深处走去。

　　他转过身，看见一匹小马正在用嘴啃树皮。大雪已淹没所有的野草，这匹小马饿得实在不行了，只好啃树皮，但它没有把树皮啃下的力气，尽管使了很大的劲，但最终仍无济于事。一急之下，它便像孩子似的又叫起来。哈熊走到它跟前，仍用注视过他的复杂表情注视着小马。按说，熊和马在平时是不打照面的，但现在却变得很平和。哈熊走到树跟前，小马为它让开位置，哈熊举起一只前掌一下一下地把树皮扒拉下来，小马把嘴凑上去开始咀嚼那些树皮，哈熊不时地看一眼小马，表情仍然很复杂。

　　他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抓枪的手慢慢松开了。他这时才想起，这场雪灾淹没了所有的草场，牧民虽然为牲畜准备了冬草，但还是有那么多的牛羊被饿死了。眼前的这只小马是忍受不了饥饿才跑出来找吃的，但白茫茫的雪地里没有一株野草，就连这些树也已经被埋到半腰。小马实在饿得不行了，才饥不择食啃起了树皮，但如果没有这只哈熊帮忙，它又怎能把树皮啃下来？

　　哈熊仍在用力为小马抓着树皮，不一会儿，它便喘起了粗气，每抓一下都显得很吃力。终于，哈熊不行了，像一座大山一样轰然倒地，小马嘶鸣一声用嘴去碰哈熊的嘴，想让它爬起。他惊叫一声扑过去，见哈熊口吐白沫，浑身发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哈熊在这场大雪中没有吃上东西，又为小马抓树皮耗去最后的力气，它累死了。他和小马站在熊的尸体旁，久久不知所措。

　　下午，又下起大雪。林子里传出一声枪响，然后就听见枪支被抛入雪地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牵着那匹小马从林子里出来，向牧场走去。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