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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欠母亲一件旗袍

  □葛 鑫

  母亲生于20世纪40年代,退休前是一名中学教师。她总说自己是“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年轻时最爱把素色手绢绑在麻花辫上。

  十八岁从师范毕业那年,母亲被分配到一所乡村小学教书。她用零碎布料缝制了两个假领子,每天清晨用搪瓷缸装热水将它们熨烫得平平整整。雪白的领口衬得本就白皙的她像初春的杏花,在灰扑扑的乡村校舍里显得格外清丽‌。

  这般爱美的女子非常节俭,并不舍得给自己添置新衣裳。1982年春天,母亲要到公社领“三八红旗手”奖状,父亲翻遍衣柜直叹气:“去领奖你也穿补丁衣裳,倒像我们苛待模范。”最后还是在父亲的催促下,母亲才捏着攒了半年的布票,在供销社柜台前转了三圈,终于扯回五尺淡绿色的确良,去找村里的裁缝王小五。只是没想到,新衣服却给小裁缝做废了,母亲最终还是穿着补丁衣服去领了奖。

  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看见母亲坐在窗前拆那件做废了的绿衣服,缝纫机踏板发出轻快的咔嗒声。春阳斜斜地照着她,她的鬓角有些许细汗,手里却像变戏法似的,用拆下的的确良给我做了件带荷叶边的衬衫,还配了条背带短裤。我穿着新衣服跑过青石板路,淡绿色的衣角翻飞如蝶,惹得女同学们无比羡慕。母亲倚着门框,微笑着看着我,她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后来,我出嫁的时候,母亲打开樟木箱取出一块布料:“本想亲手给你缝件嫁衣,表达一下当妈的心意,可现在城里姑娘都时兴穿婚纱了……”

  十六年前,母亲千里迢迢来杭州照顾怀孕的我。那日细雨绵绵,我们娘俩在家附近的丝绸街上散步,逛到一家旗袍店的时候,她隔着橱窗抚摸着一件真丝旗袍,手指在玻璃上划出水痕。“我年轻的时候来过杭州,当时就喜欢上了这些柔软的面料,你穿上肯定和画上的人一样……”话未说完,她又转了话头,“走吧,这料子太金贵,穿着抱孩子肯定不方便。”我明白她的心思,只说:“以后我给你找裁缝定做一件,肯定比画上还好看。”我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我梦见她穿着淡绿色的旗袍,在丝缎铺子里轻盈转身,可追到跟前,她却变成病床上插满管子的模样。

  我为病重的母亲紧急赶制了一件真丝旗袍,可她还是没能穿上就走了。她走的那天,我执意要给她换上这件旗袍,可家里长辈们直摇头:“按老规矩,现在她不能穿旗袍。”我攥着那件旗袍泣不成声,滚边的珍珠硌得我掌心发疼。母亲终究也没能穿上我承诺她的旗袍。

  后来整理母亲的遗物,我在母亲的樟木箱底看到了一匹淡绿色的绸缎,标签上竟写着我的生日。原来那年她偷偷量了我的尺寸,准备亲自动手给我做件旗袍,但还没来得及动剪刀,她就生病了。我的泪水滑过那冰凉的绸面,恍惚间又看见年轻的母亲站在裁缝铺前,攥着布票的手微微发抖。

  三月的小雨又开始飘飘洒洒,丝绸街的梧桐也抽出了新芽。我想,或许我应该将她留下的这匹绿绸缎给自己做一身旗袍,把母亲的遗憾别在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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