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南湖晚报
N孙崇斌
小北又在床上撒尿了。这回是我的床褥,深色尿渍在浅灰被面上洇出几块异样的图案。这些天气温低,不开窗的密闭的房间里,挥之不去的腥臊气味像某种无形藤蔓,顺着鼻腔向脑仁里攀爬,搞得人心烦气躁,太阳穴突突直跳。
第一次发现异常情况,是在立春后的第七个黄昏。那年春节刚过,返岗工作的儿子把蓬松的鹅绒被摊开晾着。我第五次经过他虚掩的房门时,终于被某种酸腐气息拽住脚步。次日撞见的那幕至今清晰:小北正弓着它灰蓝色的背,站在儿子床头,尾巴尖微微颤动着。扭头望我时,一对琉璃似的瞳孔全是被抓包时的错愕与无辜。被角那片深色水痕边缘,色泽与周边呈现极大的差异,在晨光里闪着令人窒息的微光。
其实,家里早就有了只纯白的长毛猫,叫小楠,一双极淡的雾蓝色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总爱蹲在飘窗上,凝成雪堆。每当我轻唤它的名字,那双尖耳朵如雷达般转向声源,拖着蓬松的尾巴,在地板上踩出细微的沙沙声。小楠喜欢用它的绒毛丈量我的耐心,只要挨着它,就能在我的身上找到它的白毛,穿黑衣黑裤黑大衣时尤显。家中楼梯屋角时常会发现几团不规则的稀松毛团,不合时宜地散落着。它还喜欢上床,睡过的地方,白色细毛几乎遮蔽床单原有的颜色。
小楠才来时很小只,掉毛也不似现在这般。那时我总想让它找到边界感,便网购了单人蚊帐,支在双人床的一边,想着我睡帐中,互不干涉。谁知,它爬上钢丝支撑的蚊帐用力下压,很努力地贴近我。有时我忘记拉拉链,它便将小脑袋伸进来,脖子卡在拉链上,很是可怜。心一软,便撤去蚊帐,只能得空便拿着扫毛刷、刮毛器拾掇满床的白毛。
最难忘的,还是每天清晨,它蹲在玄关处目送我上班去的样子。有时,我会恶作剧般拉开刚关上的门,它毛茸茸的身影定格在原地。下班回家打开门,那个毛茸茸的身影仍定格在原处。好似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它一动未曾动过,宛若被施了定身咒的守护神。
后来在监控里窥见真相:它是听见我上楼的脚步声才从猫爬架上一跃而下,以送我离开的姿态站回玄关。这拆穿不了的温柔谎言,像一份若即若离的牵挂,令我生出怜惜,鬼使神差地接回那个最初出现在视频里,披着黑斗篷似的蓝猫幼崽,蜷起来只有巴掌大小。我叫它小北,为小楠做伴。
如今想来,双人床上演的毛发生态战,小楠的掉毛如落雪,总好过小北不请自来的尿渍抽象画。想起支蚊帐时,纱帐被肉垫按出梅花坑,拉链缝里时常卡着的好奇猫头,更让我怀念那些沾满猫毛的日子,那些穿堂风吹动浮毛情景。或许这只是退而求其次。
深夜擦洗第三遍床垫时,忽然想起幼时祖母的絮叨: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她总用枯瘦的手指点着瓷碗里漂浮的茶梗,说看它沉浮三次才算喝到真味。此刻消毒水气味刺得眼眶发酸,我却莫名笑出声——原来生活的真味,有时是茶香,有时是尿骚,而我们要做的,不过是在拥抱不到美好时,努力与自己和解,等待下一泡茶汤滚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