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秦川
“折柳相送”是中国古代一个著名的送别习俗。常见的画面中,这边厢,折一根柳条交对方手中,道不尽千言万语;那边厢,拿了柳条后,一步三回头,不忍离去。见此情景,后人不禁要问:为什么送别时偏偏选择了“柳”,而不是其他植物?
柳,是我国分布最广的植物,遍布大江南北。柳,随栽随活,高温不怕,盐碱不怕,旱地也不怕。正是因为柳这种不拘环境、随处生长的特性,作为古人赠别好友的信物,便再合适不过。人们希望亲朋好友离开家乡后,也能像柳那样,适应环境,落地生根。
明末清初小说家褚人获曾在《坚瓠集》中谈到这一问题:“送行之人岂无他枝可折而必于柳者?非谓津亭所便,亦以人之去乡正如木之离土,望其随处皆安,一如柳之随地可活,为之祝愿耳。”可见,折柳送行,包含着为离别者祈福康泰的美好祝愿。
中国古人善治木,家门口最常见的木材之一,就是柳树。很多人认为柳木疏松,不宜做家具。其实,柳树种类繁多,有一些柳木结实、耐用、不易变形且纹路清晰,制作家具既实用又美观。
砍伐柳树时,一般不会连根拔起,而采用“头木作业”——就是当柳树长到一定高度时,把它的上半部分截掉,用来做家具材料。截掉以后,新枝从旁边开始抽芽,形态更加美丽,柳枝也越来越茂盛。而“留”与“柳”谐音,这个“留”,就是留住下面的树干,把根留住。这或许是“柳”与“留”相关联的真正原因吧。
相传为李白所写的《忆秦娥·箫声咽》这样写道:“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王国维评李白这首诗时说:“‘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
“千古登临之口”,就是“灞陵”,位于西安城外,是汉孝文帝的墓,边上就是千古离别之地灞桥。西安作为唐以前十三朝古都,送别大事就都在这座城外的灞桥上。王国维认为《忆秦娥·箫声咽》气象格局很大,是借用折柳,将人与人之间的送别,扩大到更宏大的时空。
在历史变更的长河中,“灞桥柳”把“秦、汉、唐”三个强盛王朝连结在了一起。因此,在历代诗文,提到“灞桥折柳”的典故最多。
其中有这样一首:“杨柳含烟灞岸春,年年攀折为行人。好风若借低枝便,莫遣青丝扫路尘。”这是唐代著名的边塞诗人李益所作的《途中寄李二》。李益家在陇西,位于河西走廊的要地,中原和西域的交界地,因此,对阳关送别应该感同身受。陇西出了个著名的李氏家族,李渊认定陇西是自家郡望所在,连李白也认为“家本陇西人”。
自《诗经》始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经历代的吟诵,从“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到“伤见路边杨柳春,一重折尽一重新”,再到“西域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等等等等。这一折,一直折到了近代李叔同家喻户晓的《送别》:“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这还没完,新月派诗人徐志摩离开康桥时,仍念念不忘“那河畔的金柳”“离别的笙箫”。一根柳条,映射着千百年来文人默契推动形成的折柳寄别这一浩荡风景,真切体现了中国文化独有的意蕴和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