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嘉兴日报
编者按 嘉兴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建筑、每一道特色美食都蕴含着丰富的故事,这些故事构成了嘉兴这座城市的灵魂,成为许多嘉兴市民的集体记忆。嘉兴本土文化学者陆明有意识地摒弃地方志资料,以质朴的记叙文形式创作成《嘉兴记忆》。这本书,把已经尘封的记忆之门慢慢开启:人民路、建国路、轮船码头、北丽桥……旧嘉兴城市的模样渐渐清晰起来。
作者的文字是乡土气和市井味道的调和,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家乡的挚爱。在他笔下,老嘉兴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声声市唱吆喝乃至柴灶上炖的一碗霉苋菜梗也都是美好的、生动的,并能给予人悠长的遐想。今天,大家一起在这些饱含生活气息的描绘中,感受嘉兴独有的记忆。
《嘉兴记忆》
陆 明 著
出版社:上海辞书出版社
□精彩选读
老东门印象
老东门旧有南湖大戏院、东门大街、迎紫桥、狮子汇、大年堂前、大年堂后、清真寺、穆家洋房等。大年堂是明代嘉兴有名的药铺,清代只存地名,为前后两条小街。
我十七八岁时在东门认识一位姓“连”的朋友,他是南湖中学的学生,少年老成,谈吐、举止都文雅,对古典文学非常着迷。这在当时的年轻人中是很个别的。连家住在大年堂后街,是个大杂院,记忆中是很高的风火墙,很大的青石板天井,房子有好几进深。老东门像这样的大宅院并不多,我一直怀疑这古旧的宅院是否就是当年的大年堂所遗。
南湖大戏院对面有高升弄、群力弄,弄内道路曲折,有一大片密密匝匝的民居,不少人家居临秀水。老东门还有东园(茶室兼酒楼)、大小旅馆、宣公桥、刘禾兴面馆和近水台茶馆。刘禾兴的蟹黄面、鳝丝面、白鸡面、虾腰面(虾仁和腰花炒在一起),都是脍炙人口的。
宣公桥是一座石拱桥,以纪念唐代宰相陆贽得名。宣公桥很高,桥下的水湍急,上水船过桥洞时,船夫拼力撑篙、吼叫。有时几条船(木驳船、航船和乡下的柴船)挤在一块,各不相让,铁头篙子格格地碰着纠着,挡开,又碰着纠着,船舷子激溅起很大的水花。船夫们各各努力,肩膊上的肌肉一块块鼓凸。站在桥上看到这景象真是惊心动魄。
狮子汇在我上中学时已经不是去南湖烟雨楼的摆渡口了,但它仍是一座水码头,每天有许多乡下来的船停泊在这里。卖柴的,卖青菜萝卜的,卖西瓜香白梨瓜的,卖南湖菱的,还有运载大粪的船,挤挤攘攘的很热闹。一到下午,各种各样的船都摇走了,狮子汇的河面又一下子开阔了起来。这是老东门的一股人气。
另一股人气,是从火车上下来的旅客。沪杭客车有快车、慢车,到嘉兴几乎都要停一停。到嘉兴下车的旅客,过宣公桥走东门大街进城的人不少。因此,老东门一天当中外地来的陌生面孔比较多,这里的热闹、繁忙,似乎比较北门更甚。北门的市头是在一个上午,而老东门的市头几乎是一天到晚的。东园、近水台,喝茶的茶客要到夜间才慢慢散去。老东门地近火车站,不少居民都熟悉火车的车次、时间,他们可以不看家里的钟,只根据火车上下来的旅客,便知道是几点钟了。
“张家阿妈,四点钟多哩,又好烧夜饭哩。”“烧哩烧哩,李家婆婆。”这是老东门邻舍之间每天有的家常话。而说这话的时候,往往是刚从杭州车上下来的旅客,三五一群,背着大包小包正匆匆地从李家婆婆家门前走过。
(节选)
嘉兴饮食之谈
说到嘉兴的饮食,亦和各地无异,主要分馆子的和家庭的两大类别。
馆子饮食,八大菜系,爆炒烩熘,名目繁多,写起来非我所能。实在地说,我并不是那种经常出入饭店酒家有口福的饕餮之徒(今人称之为“美食家”),对于馆子菜真正有独到的心验。
至于家庭饮食,回忆自成年之后、结婚以来,围裙常系于身,充作庖厨倒是也有数十年头了,加上自幼年至青少年时生活在祖母身边,耳濡目染,老祖母那一套举炊作羹的手法,大约能说得出来并可以操作的也有二十来种吧。我在饮食喜好上是属于“守旧”的一派,即以炊具而言,如果居住条件许可,我是宁弃液化气瓶而选择旧式灶头的。
因这样的缘故,这篇“嘉兴饮食之谈”及以下展开的各文,所涉及的内容、范围基本上是四五十年前的旧事,时代变迁的鳞爪断片倘能闪烁其中,则是我的一点奢望。
说饮食必先说人。嘉兴这地方,自太平天国之后人口变化甚剧,浙东浙南和苏北的客民大批涌入,开荒种地,繁衍生口。真正的嘉兴土著,能说得出世系在四五代以上的,据我的估计,到解放初在嘉兴城内的五万多人口中,最多占到十分之二三罢了。人口的变化影响到饮食习惯,虽然土著和客民都是一日三餐,但浙东浙南的偏嗜于咸,不能不影响到嘉兴土著中的偏嗜于甜,久而久之,家庭饮食中逐渐形成不咸不淡的格局。
绍兴菜口重,是其特色。我们现在到绍兴去,咸亨酒店是必定要光顾的。这是一家供应绍兴家常菜和小吃的酒店,那里的茴香豆、鸡肫豆(盐水煮黄豆)和鲞冻肉(白鲞切块,与猪肉同煮,冻后吃),吃起来咸得要命(我还是八十年代初去的绍兴,现在旅游业发展很快,绍兴人重咸的口味想必有所改变了吧)。
再如苏州,也同样存在口感不适的问题。1996年我和同事去苏州,在陆文夫办的“老苏州茶酒楼”用餐。那天文夫先生也在座,我们一起喝泸州老窖,菜不必说,都是文夫先生亲自点品的。他是名作家,在文化人圈子里素有“美食家”之称。这一顿酒饭吃下来,不客气地说,我的感觉是只只菜都是甜的!我从此对吴门肴馔之精,以及家常肉丝面有二十四种吃法,抱了怀疑主义的态度。
回过头来说嘉兴,我以为嘉兴家庭饮食的好处是能够兼容并包,咸甜都来一点,“允执厥中”,也就是“中庸之道”吧。但咸甜都来一点的饮食,适足以调和出鲜美的至味。从这一点上说,嘉兴家常菜确是值得一写的。我常想,大家都在说热爱嘉兴,我热爱嘉兴什么?我热爱嘉兴老灶头上做出来的家常菜!
(节选)
说蟹
嘉兴蟹从前以产在南湖的最有名,从前“南湖清水大闸蟹”的招牌一直要挂到杭州的鱼市上。郊区洛东乡思古桥下的铁脚蟹、海盐沈荡的横港蟹、桐乡同福的龙王庙蟹和嘉善汾湖的大小螯紫须蟹,都是嘉兴历史上的名蟹。
“南湖蟹粉”为浙菜的一道名菜,炒蟹粉、炒蟹黄在以前是很普通的馔食。刘禾兴的一碗蟹黄面不过是四五毛钱。但以我个人的经验,把蟹煮熟剥壳剔肉,加熟猪油煸炒后已离开本味甚远。上品的吃法总还是以清水蒸煮,吃时蘸醋姜吧。
《红楼梦》第三十八回写到贾宝玉诗咏螃蟹,有“泼醋擂姜兴欲狂”之句,这应该是对吃蟹最切实也最传神的描写。
嘉兴的新丰姜是历史上有名的特产,嘉兴民性虽不嗜辣,但对于姜的食用普遍都很认同。在吃蟹时,把姜切成细末,加酱油、醋、糖,便是很好的佐料。这里头关键是姜末必须多,方可吊出与蟹肉相配的鲜味。
我去饭馆吃饭,有时也吃到河蟹,但不知道为什么,嘉兴的饭馆酒家对于蟹的佐料,总是在一小碟醋里放那么几粒姜末。你向服务小姐提出多加姜末,总是很难领会。
(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