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团结报
□曹 敏
网络热梗“不讲武德”,原是指某人违背武术道德的偷袭行径,但在日新月异的网络语境中,却被赋予了丰富的内涵:人们用它反讽“伪大师”、调侃他人行事不按套路出牌,有时在天气突变或考试超纲时,也会用一句“不讲武德”表达戏谑。
那么,在古代“武德”究竟是什么呢?
“武德”者,武者之德也,是一种武者应当遵循的道德准则与行为规范。
远古时期,氏族林立,征伐频仍。《周易·系辞》记载“弧矢之利,以威天下”,指出弓箭的发明拉开了先民以武御敌的帷幕,但此“武”并非“恃力”,更重德性。《尚书·大禹谟》中记载了舜帝的一段诫言,“克勤于邦,克俭于家,不自满假,惟汝贤”,其中的克勤克俭,正是后世“武德”精神中“克己”的早期雏形,它强调“平衡武力使用的必要性与人性底线”和“对暴力本能的约束”,底层逻辑即是对文明秩序的捍卫,这种在冲突中“以道德自律压制冲动”的理念被认为是人性与兽性的分野,亦是中华“武德”文化源远流长的有力见证。
时至西周,礼乐征伐皆自天子出,“武”逐渐演变为一种制度性内容。《周礼·地官》中记载,“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驭、射均位列其中,“武德”亦融汇在细节里。以五射为例,囊括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其中“参连”讲究连射的协调性,暗含“师出以律”的战术纪律和军事协作;“剡注”关注对穿透力的控制,要求射手既具破甲之能又知收放之道,适度用武、依礼而发;“襄尺”强调礼法之束、尊卑有序,将武力纳入了礼制框架,严禁私斗与僭越。以射观德,“武德”的内涵丰富且深刻。
春秋时期,秦扫六合,以法家立国,军功爵制盛行一时。《商君书·境内》记载:“能得甲首一者,赏爵一级。”在“斩首授爵”的激励下,民众闻战则喜,虽打破了阶级固化,却也颠覆了“以义制利”的伦理原则,使“武德”染上了功利色彩。儒家所说的“春秋无义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均是在批评这种“不讲武德”的战争行为违背人道本质。
两汉国力强盛,汉武帝派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诉诸武力旨在“断匈奴右臂,绝和亲之耻”,遵循了“自卫”与“恢复秩序”的正义性原则。两位将领也立下了“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的誓言,将个人命运与国家安危深度绑定,这种视集体利益高于一切的价值观,重新推动“武德”从功利驱动向道义担当转变。此外,司马迁在《史记》中也专设有“刺客列传”“游侠列传”,以铿锵笔墨抒写了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郭解“振人之命,不矜其功”的肝胆。他们舍生取义的精神与“武德”一脉相承,证实“武德”在当时不仅被行伍所推崇,民间亦是广为流传。杀身报国的豪情从庙堂迈向江湖,成为汉代社会较为普遍的价值追求。
唐代设武举科考,以马射、步射、负重等科目选拔将才,将“武德”从抽象的伦理观念转化成了具体的选拔标准,“武德”也由此进入了科举正途,忠诚仁义、坚贞不屈、舍生忘死、精忠报国的气节愈发成为社会共识。唐太宗李世民著《帝范》以“夫兵甲者,国之凶器也,土地虽广,好战则人凋”训子慎战,指出武力是最后的手段,不应轻易发动。同一时期,文人墨客也以诗言志,王昌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陈陶“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曹松“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中华文化所独有的张力,丰富了“武德”精神的内涵,也使其成为那个时代的深刻注脚。
两宋时期重文轻武,“武德”却并未式微,而是实现了从“勇力崇拜”到“匹夫之责”的转型。岳飞“靖康耻,犹未雪”之愤、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之叹,文心铸武胆,将民族大义置于个人生死之上,一套兼具家国情怀与个人修持的“武德”体系便应运而生。被后人誉为“宋良将第一”的曹彬,灭后蜀、平南唐,军功累累,却从不滥杀无辜,他以实际行动践行“节制”与“慎战”,也揭示了“武德”的一个内核——相较于歼灭敌人,“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更高明的胜利。
纵观历史,无论是上古先民执干戈以卫社稷,还是英雄将领持节钺而安天下,“武德”继承了文明的火种,贯通于中华文脉之中,随时间长河奔涌至今。其表为征伐之术,其里是安邦之道;其形为刀剑之利,其质是仁义之温。历经千年风雨,金甲虽朽,但“止戈为武”之训仍永续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