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俊奇
从小在沂蒙山区长大,对山有着一种特别的亲切感。三十多年前来到泉城工作时,便与城中的英雄山结下了不解之缘。
那时候住在经十路纬一路,与英雄山近在咫尺。每当清晨五点钟左右,巍然肃穆的英雄山上便会响起阵阵苍劲雄浑的喊山声:“嗨——来——晚——喽——”随之,黑黝黝的山林中,便有同样欢快而悠长的声音回应着:“嗨——早——来——喽——”这声音,喊落了满天的星斗,喊灭了一串串街灯,喊开了千家万户的门窗,喊来了英雄山熙熙攘攘的人流。
我不知道英雄山的早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因为无论凌晨五点钟还是再早一点来到这里,总是能够看到北面的那片杨树林里,已经摆满了自行车等交通工具——这是属于那些远道而来者的。拾阶而上,总会迎着一帮帮有说有笑、陆陆续续下山的人们。每当看见那一张张健康、愉悦的脸庞,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每天清晨,进入视野最多的是年长者。英雄山北侧的小广场上,人们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在做健身操、跳健身舞,还有那热烈奔放的新疆舞,让人感受到一种锲而不舍的毅力与忘情的青春活力。印象最深的,是昔日的“乡村俱乐部”门前,每天都有一支长长的队伍,随着“吸、吸、呼”的口令,在场地上兜着一个大大的圈子,慢慢悠悠,整齐划一,那种超然物外的氛围,吸引着路人驻足。松间柳下,飘逸的白发银须与刚柔相济的太极拳、太极剑共舞,一招一式,让你对生命与青春有了新的领悟。凛冽的寒风中,天上的星星也冻得躲躲闪闪,辨不清是在山林的哪个位置,激越的京胡声,伴着令人荡气回肠的“二黄导板”渗透入你的耳膜。很难想象,零下十多度的霜晨,即便是戴着厚厚的手套都不觉得暖和,那裸露的指与腕,是如何在两根弦上奏出如此美妙的音符?难道这仅仅是对京剧艺术的爱好与痴迷?
连续多年,曾经每天都会在英雄山遇见一位拄着拐杖的长者,口中念念有词,数着迈过的每一个台阶,向上攀登着。那坚毅的神情,似乎在证实自己是衰老和疾病的抗争者、健康与生命的主宰者。
在早晨的英雄山,我结识了这样一位老人。在当年解放济南的战役中,他和战友们冒死攻城,荣立赫赫战功。战斗结束后,他所在的“爆破敢死队”只剩下了他和七个战友,有十几个战友尸骨无存。他的身上至今还嵌着敌人的弹片。他告诉我,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们,就安葬在英雄山革命烈士墓地。后来,他又参加了渡江战役,胜利后却没有回到江西老家,而是留在了这里。他说,要陪伴那些没有看见革命胜利,没有来得及享受幸福安宁的生活就长眠在这里的战友们。在近半个世纪的岁月里,除了到外地出差,他每天都要来英雄山,到战友的墓前看一看,风雨无阻。我经常陪着他在一个个墓碑前流连,听他讲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战友们的故事。许多次,他在战友墓碑前絮絮叨叨,又像是自言自语,诉说着生活中的感怀。他每天除了锻炼身体,最常做的就是去战友的墓地拔草,捡拾陵区的垃圾。曾经满是伤病的身体,竟奇迹般地强壮了起来。
最后一次见到这位老人,是济南市对英雄山烈士陵园的墓地重新修葺之后。时值2021年清明节,佩戴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们手捧鲜花,列队向无名烈士墓敬礼。此时,老态龙钟的老人蹲在已经更换了新的墓碑、覆盖了花岗岩墓盖的战友墓前,老泪纵横:“兄弟啊,老哥走不动,可能再也来不了了啊……”
每一个听到老人这番话的人,无不慨叹落泪。
英雄山,一座洒满了英雄的鲜血、安放着先烈忠骨忠魂的山,永远铭记着国家和民族的昨天,见证着今天和明天,激励和启示着每一个谒拜者!
(本文作者长期从事编辑出版工作,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