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杭的太拔镇,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是芦花。
芦花,耐旱,叶如锋刀,遍地丛生。但在太拔镇遇见那种漫山遍野扑来的壮观,我还是头一遭。那一次是参加厦门知青作家太拔文学笔会。我们在村中穿行,芦花如影随形。抬眼望去,山坡上的芦花是翩翩舞女,随风摇曳,婆娑轻盈;转身之间,房前屋后的芦花如三三两两的老友,相互依偎,聊着家长里短,满满的人间烟火;俯身近瞧,溪涧旁的芦花亭亭玉立,招人怜爱。最养眼的是海拔1447米高的茫荡洋山,那是一片芦花的海洋。风乍起,山中那片开阔的洼地瞬间化作白色的世界,白茫茫的芦花在风中翻涌起伏。它们方向一致,色泽一致,在风的号令下,花首轻盈摆动,腰肢婀娜扭动,形成层层叠叠的花浪,一浪推着一浪,向着远方奔腾而去。一根芦花,置身于旷野大地,或许并不起眼,宛如沧海一粟。然而,当无数根芦花汇聚在一起,聚合成强大的力量时,其散发的气场足以震撼人心。它们发出的,是排山倒海式的呼啸与呐喊,向世人宣告着团结的力量。原来,软弱与强大之间,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表面纤弱,内心强大,个体娇小,聚集伟岸。就像客家人,三三两两,放在南迁大地上,并不显眼,但成千上万的客家人南迁而来,他们聚族而居,相携相扶,形成了强大的客家精神,这就是凝聚的力量。
正是春种秋收,人们才对大地产生爱意。这次来太拔参加采风的知青人数不多,但每年都有人来,还有大规模集体回乡活动,有探亲访友,有慈善捐赠,有投资建设,有文艺采风演出,搞得风生水起。20世纪六七十年代来太拔插队的知青有1000多人,是上杭县厦门知青最多的乡镇。那群知青中,有一位叫舒婷,兄妹三人在太拔院田村插队。那满山的芦花、清澈的泉水、古老的民居和纯朴的乡村,留在了舒婷的记忆深处。她在诗歌《还乡》中说:“记忆如不堪重负的小木桥/架在时间的河岸上/月色还在嬉笑着奔下那边的石阶吗/心颤抖着,不敢启程/不要回乡,不要回想/流浪的双足已经疲倦/把头靠在群山的肩上/仿佛已走了很远很远/谁知又回到最初出发的地方。”芦花盛开下的院田村,就这样默默地孕育着中国朦胧诗的代表人物,孕育着鲜活而不被时人理解的朦胧诗——那是一代人的心灵悸动啊。这芦花,果然成了诗人的灵感。乡愁,悄悄洗去了多少忧伤,积聚了多少力量。知青中一些人成了诗人、艺术家、企业家、社会名人,更多的人还是普通人,如普通的芦花,也有一小部分人,终身生活在这芦花荡中。然而,他们均把这里当作故乡:这里有磨砺与欢乐,成为人生最大的一笔财富。如今,他们将这感恩的故事传承,再次用永不停歇的脚步丈量大地的博爱。厦门作家谢春池回太拔已超20次,尽管他插队的地方是另一个乡镇,但他孜孜不倦地策划推动“院田中国朦胧诗发祥地”活动,让更多的文学青年接地气,来这里寻找创作灵感。
其实到太拔寻根的,不只是知青,还有众多的客家人。太拔是众多客家姓氏的始祖地,丘、傅、李等多个家族上杭开基地之一均在太拔。他们的后人,一拨拨来,一拨拨去,从这里出发,又从远方回到这里。他们怀着虔诚追宗认祖之心来,带着敦睦乡谊之心去,客家民系团结一心,海峡两岸一家亲。各地客家乡亲到太拔寻根访祖的客家之旅,是一场关于生命根源的宗族寻根;知青到第二故乡回访,是践行感恩的心灵寻根;众多文友到太拔寻找朦胧诗的源头,是一次接地气的现实主义的文学寻根。
芦花纷飞起乡愁。前些年,诗人舒婷在阔别四十年后回到第二故乡太拔院田村,一名叫李玉珍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向她索签名,舒婷高兴地铺开洁白的纸,又一次流出了她的乡愁:你的两个小酒窝,是我故乡的笑容。